“友情,一道抹不去的景”系列·一件绒线衫

震话不黄

绒线衫,相对现在的少男少女而言,似乎已很古老,有的压根没听说过,取而代之的是羊毛衫、羊绒衫、驼毛衫……而对过去的我来讲,因为母亲的过早谢世,能穿上一件绒线衫,成了一种奢望。

1983年9月,我考进了南汇县教师进修学校师范部,成了一名中师生。而穿着,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依然简单。

这个年底的一天晚上,天特别的冷,晚自习照常进行。我所在的一(2)班教室灯火通明,同学们做作业的做作业,画画的画画,看书的看书,空气中洋溢着恬静和安宁。我正埋头做着作业,不知不觉有张纸条已放在了我的眼前,叫我出去一下。我轻轻合上课本,蹑手蹑脚地走出教室,生怕引起同学们的注意。班里的开心果吴秋萍早在角落处等我了。

印象中,她的性格外向开朗,敢做敢为,对所有男同学都不错,也合得来,长得也慈眉善目,挺漂亮的。“找我有什么事?难道……”谈情说爱这个话题,在当时特别敏感。我校为这事还处分了几个学生。而我,属于木讷一类,加上浓缩的身材、高度的近视、不修的边幅,应该不讨女孩子喜欢呀。我的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没等我多想,她一脸庄重地捧上一包东西,说:“这是205寝室12位女同学休息时轮流为你织的,你拿着。”“这,这怎么可以?”我很感意外,心中所有的揣测一下冲得无影无踪。心里非常激动,但更多的是承受不起。哪能让女同学为我的生活操心呢?“快拿着啊!被同学看见难看哇?”“我心意领了,但这个,万万不行。”我掉头忙不迭地溜进了教室,把她晾在了那里。

母亲去世时,曾答应为弟兄仨织衣做鞋的阿姨大婶不少,但事后能兑现的不多。家里因母亲治病欠了数千元。这对那时年年透支的我家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债,更不知哪辈子能还清。很长一段时间,弟兄仨的穿着的确遇到了问题。

穿新衣服,实在是不敢想的事。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自己动手,凡事能自己对付的就自己对付。当然,只是对现有的东西加加工而已。日积月累,缝缝补补已成为我们弟兄仨的一项基本功。我何尝不想拥有新的衣裤、毛衫?但长年的艰苦磨练,生活已基本自立,骨子里不习惯、也不想受人恩惠、受人怜悯。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家一直是透支户。每到年关,看到生产队里有些家庭劳力足,尚能分上几十、一百的,数钱时发出的“啪啪”声、那副满足的神态,真让我羡慕。而我家呢,一年干到头,一分钱没有不说,总还会在透支款上再添点。父母亲到会计家去的任务,也就是对账、签字而已。那一刻、那一幕,让我刻骨铭心!

其实别说穿,就是吃,都成问题。每到分粮前一二个月,我家已在为四处借米忙活了。好在乡亲们看在三个孩子可怜的份上,多少会挤出点借给我们。我家当然知趣,一到分粮时就马上还上。

一年一年也就这么熬过去了,但有一年却例外。那是1981年春节前夕,又到年关分粮了。因我家多年欠生产队的透支不还不说,还眼看着大红数字向大了涨。生产队的干部们不干了,终于狠狠心,不给我家分稻谷了。并留下话,什么时候还上,什么时候分。家里老小五口,还都是男的,指望着这些粮食填肚子的呀!爷爷是当家人,脾气本来就倔强,也一狠心,不要、不借了,用他刚从乡交管站退休领取的一点微薄退休金买粮过日子。

当时,只在粮管所开的门市部才有高价米和面卖,平价的都要用粮卡才能买到。粮卡呢,又只是居民才有,还是定量供应的。借粮卡是不可能的,人家也要吃饭过日子的呀。买米?价钱贵,划不来。那就买面吧。

为此,我家用面粉当主食,祖孙五口吃了一个多月。早上做面疙瘩、煎面饼,中午包馄饨、下面条,晚上做馒头、搓圆子。当然,馅是以自家种的青菜为主打内容。我做馒头、包馄饨、搓圆子的手艺就是那时学的,速度还特快。熟能生巧嘛。那时,大哥还在学木匠,我正上高一,弟弟才读初一,都十几岁,是长身体的大好时光。没办法,就这么对付着过吧。

因为都是自己动手做的,包括揉面团、剁菜馅,黄黄的面粉、黄黄的菜汁,加上营养又差,脸、手都是黄呼呼的,没一丝血色,浑身还有气无力。看到我蜡黄的脸和手,无神的样子,班主任黄岑兰老师关切地问:“不会是得肝炎吧?”她亲自陪我上新场医院检查,还好,只是一场虚惊。但我至今也无法忘记黄老师为我忙碌时焦急的神情。

如今,我对面食依然很有感情,时不时地吃上一顿。感觉除了顺溜、合口,还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

到了周末,我照例乘沪南线公交车回家。车到新场车站时,我准备下车,却被一个人挡住。“你?”我没想到,吴秋萍竟然和我乘同一辆车,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的面前。她把一个马甲袋往我怀里一塞,说了声“再见”,就又挤回了车厢。我傻傻地站在站台,望着远去的公共汽车,久久没动步子。当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终于看清了它:一件绒线衫,高领,草绿色,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摸上去却厚实、凝重。绿色,不正象征着希望吗?我的手感觉有些沉,鼻子有些酸溜溜,眼眶也有些湿。

现在想来,那天不打招呼就下车,好草率、太无情了。其实,我心里是多么感激你们啊!对不住你们了,我可敬的205室的女生们!我知道,穿上它一定很暖和,可我实在舍不得穿它。

师范生活两年,我从刷牙、洗脸到洗澡,从来不用热水,那怕是温的。晚自习结束,我便习惯地到室外的水龙头下冲洗,不分春夏秋冬。如此,一直坚持到40岁,不管在家,还是出门在外,洗冷水澡的习惯一直没改。长期的冷处理,让我40岁前养成了三件衣服过冬的习惯:一件普通的内衣,更多的时候是背心,一件普通的衬衫,外加一件普通的外套。羊毛衫从时尚到流行,再到后来的不足为奇,我没穿过,更别说羊绒衫、驼毛衫这些高档货了。

我一直有种负罪感,对那件绒线衫,对12位女同学,对同学间这份真诚无邪的友谊。毕业后的几年里,我一直有请205室女同学聚一下的念头,可苦于心有余力不足。加之,那时还没处上对象,人家会怎么看?呵呵。如此一拖再拖,直到2002年春,这个在我心中存了18年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到底是老同学呀,她们都给了我面子,12位姐妹从南汇的四面八方赶到了我工作的东海镇。18年是那么的漫长,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一般。大家都变老成了许多,哦不,是成熟了许多。18年又感觉只是一晃。18年前的那景那情,仿佛就在眼前。我们围着一张大圆桌,没有了曾经的矜持和羞涩,有的只是开心和痛快。我们大口喝茶,大口吃菜,大声说话。时不时地碰杯,时不时地拍桌,时不时地跺脚。无拘无束,无话不谈。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深夜。我们好像才刚见面,相互间依然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同学间的友情啊,那真叫纯!纯得无一点尘埃、无一点瑕疵。照得见天地,照得见心灵!

205室的姐妹们,谢谢你们的爱,我无以回报你们!我执意用车一个个送她们回家。只有这样,才感觉心里好受些。

令我欣慰的是,现在的你们,工作都很顺心,生活都很温馨,不少还已荣升阿奶、外婆。为你们高兴啊。

我永远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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