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王艾丽生日。她被她爸赶出家门。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雷把碗砸到王艾丽面前，咯噔一下。氛围紧张起来。王艾丽也不说话，只顾低着头扒自己碗里的饭。屋子里出现一段尴尬的沉默。等到王雷忍不住要动手时，王艾丽终于打破了寂静，把碗筷往前一扔，跳下椅子夺门而出。身后是碗骨碌骨碌转动的声响还有她爸王雷暴躁的吼叫。

王艾丽性子倔，自然是不再肯回去的。她耳朵旁似乎还有那个女人的哭声。

她中午匆匆逃走后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子，往后一瞅王雷没追来，才又蹑手蹑脚摸回去找鞋子。在家门口的时候，还能听见王雷在里屋大发脾气。那女人哭了起来，边哭边劝王雷：“指不定是我自己疏忽了放哪儿忘了。我再找找，你别发那么大火吓着她。”王艾丽听得奇怪，不过也不去在意，只想快点穿了鞋子，身后却响起李佳的声音。他说姐你干嘛呢。这一声比春雨还及时，屋里的王雷顿时就炸了，骂骂咧咧追出来。王艾丽早已穿了鞋子跑了，边跑边回头喊道“王雷你个王八羔子有本事来追啊！”

此刻她再没别的地方去，只沿着河边走。她晃晃悠悠了快一个下午，口有点渴。她有点后悔出门时没往身上带钱，不然现在可以买可乐。她也去不了那些姐妹们那儿，昨晚她们玩得太晚，如今一个个都被家里关了禁闭，虽是周末，到门口喊她们也没一个能放出来的。王艾丽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烦，一路踢飞道上的石子。

她还念着昨晚的热闹。昨晚是平安夜，今儿又是她生日，她跟几个姐妹们商量好了一起到王雪家庆祝。她们提了蛋糕和零食一起去的。王雪家大人都不常在，只有她奶奶。她奶奶也是挺慈祥一老太太，见那么多孩子，一屋子热热闹闹，眼都笑眯了，乐呵呵的，把家里的水果都拿出来招待她们，还问够不够水喝？王艾丽她们说奶奶我们有饮料，够的，您尝尝？有橘子味的还有可乐。她奶奶就笑得跟什么似的。

她们把蛋糕摆出来，关了灯点上蜡烛，让王艾丽赶紧许愿。王艾丽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后面就吹熄了火迫不及待地分蛋糕。这几个女孩子都比较能吃，只恨零食买得不够，在那里互相调侃。她奶奶听了便要去煮面，唬得几个女孩子说别，奶奶您快去睡觉吧。

她们玩到夜里十点多，迟了回家的时间。王雪提出大家留下来过夜。女孩子们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回头一想又怕家里人骂，加上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怕吵到她奶奶，只好作罢了。

回到家时，给王艾丽开门的是那个女人。本来王艾丽还担心王雷在不知怎么交待，这下可好，趁王雷不在，赶紧溜回房里装睡去了。第二天早上早早抓了书包到补习班去。不过到了中午，该来的还是来了。

已经临近黄昏，太阳渐渐摇下了天，天空半片赤色，落在黄澄澄的河里。风吹过时河上一闪一闪的金光，泛起一片波纹。她在河边坐了一会，采了几根芦苇在手里把玩。

王雷去年就娶了那个女人。长得挺漂亮的，但是没什么用，柔柔弱弱的。不过看得出王雷很高兴，烟也抽得少了。王艾丽也就不说什么。那时候王雷把那女人领到她面前，说，“以后她就是你妈了。”没等王艾丽发火，他便急忙改了口，“叫阿姨也行。”王艾丽瞪了王雷一眼。他一脸恳切看着王艾丽，跟一孙子似的。王艾丽知道那女人也在看她，她拿着一娃娃。她偏不去看那女人，僵持了一会，双方都没有让步的意思。王艾丽瞥见那女人两只眼水汪汪的像要哭了，王雷也很紧张兮兮的，她觉得有些好笑。 “好了，你好，阿姨好，阿姨再见。行了吧。”王艾丽扭过脸去。他们就乐了。女人很热切地把娃娃塞到王艾丽怀里来，说“乖，乖，这个你拿着。”

这年头谁还玩娃娃。王艾丽往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不喜欢，你留着吧。”谁知道那女人以为王艾丽不好意思收，一边塞一边念叨着“哎你别不好意思，以后喜欢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买。”

王艾丽要烦死了，碰巧李佳走过来，她把娃娃往李佳手里一塞，“给你玩吧”，便跑掉了。

但是她没想到李佳比他妈还烦。从那天以后李佳认准了她，常拿着娃娃来找她玩，嘴里姐姐姐地叫个不停。对了李佳是那女人儿子，跟他妈一样两人都娘唧唧的，动不动哭，胆子也小。他妈也很乐意李佳找王艾丽玩，常怂恿他过来。王艾丽说李佳你再跟着我信不信我把你嘴撕了？他就站住不动了，两只眼水汪汪要哭出来，往后便再也不敢跟着了。

她在河边坐得有点久了。河堤下的道路上车辆越来越多，从一处流向另一处，奔向遑遑的落日，仿佛再晚一点便回不到归处。慢慢有车灯亮起。王艾丽站了起来，日光拢住她的身子，大半个夕阳落入她眼里。

她捡了根树枝，边走边抽路边的草丛。她觉得有些无聊。

前面的河边有几个小孩推推攘攘，估计又是约架。王艾丽快步走了过去，只当没看见，她烦得很，不想再掺什么事。但是她还是听见了一声“姐！”她转过身去的时候李佳从两个小孩后面探出头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姐！”王艾丽觉得有些惊悚，眼睛睁大了。

他前面的两个男生也转过身来了。“你干嘛？”他们瞅着王艾丽。

瞅什么瞅。王艾丽不想跟他们说话。

“一边待着去。”他们说完转身回去继续推李佳。

“犯啥事了？”王艾丽开口道。

“他欠我们钱。”

“什么钱。”

“保护费。”

王艾丽眯起眼看了看那俩男生，又看了看李佳，李佳眼红肿得像颗桃子。她也不说话，空气里有一段尴尬的沉默，河水一淌一淌地流过去。

后来王艾丽便把那两个男生打跑了。她拿树枝抽他们，特狠，王艾丽很有经验。俩男生都哭了。其中一个逃的时候屁股被王艾丽踹了一脚，“老子还没跟你们收保护费呢！搞什么笑话！”

李佳吓得不敢出声。也许被激励了，一男生扯王艾丽辫子时李佳脑子一热，怒吼一声，冲上来推男生，很有背水一战的气势。不过很快反被男生推倒了，噗地一声坐地上，愣了一下，边哭边爬起来，又冲了过来。王艾丽说你滚蛋。

打完的时候两人都有些累，往河边坐下。风往他们额头上吹。

王艾丽歇了会，问你钱给他们了？李佳从兜里掏出两百块，“还没给呢。这不遇见你了。”

“哪来的钱？”

李佳低了头，半响，才支吾着说从他妈抽屉里拿的。

王艾丽转头看河。她想起那女人在屋里和王雷说的话，估计就是这回事。王雷那孙子以为我偷的钱？王艾丽想想就火大。她跟李佳说回家去。

“跟你妈说清楚。这事就算了了。以后别傻了吧唧的。”

“那他们……”

“什么他们他们。他们再敢动你一下试试？”

李佳笑得很开心，缠着王艾丽胳膊喊姐。王艾丽说你信不信我把你胳膊卸了？他便赶紧放开了手。

回到家李佳跟他妈哭保护费的事。

王艾丽拿了个苹果在门口啃，这回没她什么事了。已经是傍晚，天空换上深蓝底色。各家的灯火都亮了，四处飘来饭香。这苹果是王雪她奶奶送的，挺甜，她送了两个，王艾丽留了个给李佳。

她正啃得开心，不知道有魁梧的身影挡在了门口。

王艾丽觉得光线被挡了，很奇怪， 抬头看，是王雷。

王艾丽想起中午骂他王八羔子的事，脚下一软。她瞄了一下旁边，没有逃的出路。

王雷很和蔼，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他歪了一下脑袋，说苹果很好吃，嗯？

王艾丽望了一下天空。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王艾丽感到一阵绝望。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