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山那水

  日暮西山衬晚霞,绕村清瀑荡飞鸭。

  樱桃染绿豆伸曼,枸杞围拥芍药花。

  家犬吠,雀喳喳,衔泥春燕早回家。

  炊烟隐去云梢后,酒醒清凉一碗茶。

  作者沙尘暴

  北出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右旗大板镇,绵延着大兴安岭的余脉。随南北的山势走向,碧绿的山脚下是条崭新的、柏油路面的村村通公路。沿着公路向东北方向穿行,穿过几道沟壑,越过几道山梁,又经过几个疏疏落落的小村庄,感觉到,原本蜿蜒崎岖的道路越发变得平坦,我们的心情顿觉舒畅许多。十几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五十多户人家的村庄,声明远播的“机关农场”到了。

  当年热播的电视连续剧《辘轳、女人和井》的主题曲唱到:

  “西边有山,东边有河”……。歌词再现了这里情景。

  机关农场是“一山一水夹一川”地势。村子西面矗立着被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着的阿布登台山;东面静静流淌的是查干木伦河的分支五一五图河;中部是开阔的谷地,当地称之为“一马平川”。“机关农场”原来是一个国营农牧场,后来根据地方经济发展的总体布局,农场改为牧场,场址迁移别处,此地移交给地方的生产合作社。由于有农场的基础,成立之初就成为远近闻名的农业生产队。这里土地肥沃,阡陌纵横,种植着玉米、高粱、谷子等农作物;饲养小尾寒羊、草原红牛、细毛山羊等牲畜。

  西面的阿布登台山是大兴安岭的余脉,从东北方绵延到这里,凸起了两座高大的山峰,分别是平顶子山和虎头山。阿布登台山是蒙语的称谓,翻译成汉语是“贵山”的意思,是巴林草原上蒙古民族信众祭拜的神山。若按当地蒙古族对周边的山峰编排的辈份来讲,在巴林草原北部的山区,这座大山还是另外一座著名大山“罕山”的叔叔。上世纪出生在“机关农场”的六零后或七零后,他们的儿童时期,没有人知道这座大山的名字。因我们村子在这座大山的东面,所以我们村子的人都习惯叫它“西大山”。后来,年轻一代出外读书,在地图上找到“西大山”,看过标注,才知道这座山的名字叫阿布登台山。村子里居住时间比较长的居民是“机关农场”的老职工,他们随着农场的成立而搬迁到这里,成为这个村子的原居民。据最早到这里开发创业的老人们讲,原来的“西大山”,整个大山,完全被原始森林覆盖,山上植被非常茂密,花草树木品种繁多,栖息着多种动物,有马鹿,狐狸,貉子,野猪等。国营机关农场初建时,西出营子三、四百米,西台子的平垫子上生长着大片的菜树林子和郁郁葱葱的榛柴洼,再往山里,过了平垫子就是绿树成荫的乔木林子,随着山势高低错落,到处起伏林海的波浪。

  农村做饭用的是土灶,睡的是火炕,取暖、做饭烧火都是以砍伐树木作为柴火,很少的一部分用的是牛粪和庄家秸秆。

  冬天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过冬的柴火。秋收过后,天逐渐的冷起来,家里开始收拾取暖用的炉子,有的家里买的铁炉子,有的是用土坯垒得的土炉子。社员们等待“开山”的消息,旗林业部门允许社员进山砍柴的日期,那就是“开山”的日期。无论谁家的垛大还是垛小,每家总是要弄回一垛柴火,烧火做饭,整个冬天基本够用。最初,生产队里只有一挂大马车,为了不引起纠纷,这一卦马车,由生产队里统一安排,各家轮流使用。马车载重量大,需要几家人合伙,集中砍柴,一天能砍一大马车柴火。晚上柴火拉回家,每天一家,排队卸车。早晨出发的时候就说好,今天要给谁家打柴火,谁家就准备晚饭。各家基本上没有大米和白面,淘米碾面,蒸年糕的居多。后来,由于外迁户的增加和人口的自然增长,村子里的人家增了不少,生产队的一卦大马车已经不够分配,也就不分配使用了,各家各户单独上山砍柴,家里劳动力多的,每天砍的柴火当然就多,当天晚上,他们都会用自家的毛驴车或牛车拉回来,如果实在是一车拉不了的,就存放在山上,没有人动。人口少且没有车辆的人家去找亲戚朋友借车,找他们帮忙,总之,最终的目的是把柴火弄到家。

  在农村,年轻人找对象的时候,男女双方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自由恋爱的很少。介绍人介绍,双方都不甚了解。在我们老家有一个习惯,需要女方到男方家去了解家庭情况,当地俗称“相门风”。确定时间以后,女方由介绍人领着到南方家里去,跟男方的父母谈一谈,主要了解男方的人品,了解一下他们家的自然情况和经济状况,比如生活习惯什么的,是不是过日子家庭。毕竟介绍人所介绍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准确,需要亲自去了解才能放心。

  当女方和他们的亲戚来到男方家,还没进门,看一下院子外面的柴火垛和粪堆就基本知道家里过的日子怎样。如果你家柴火垛足够大,码放的足够整齐;高大的粪堆,码放的很高,还有往年积攒下来的牛粪的迹象,遇见这样的家庭,不用上屋互相唠嗑来了解,这桩亲事基本就成了一大半。

  随着我们村子里人口的增加,每年砍的柴火越来越多,村子近处的树木已经被砍光,原始森林的边缘逐渐萎缩,距离村子越来越远,逐渐形成了我们小时候所看到的情景。

  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选段

  提篮小卖拾煤渣,

  担水劈柴也靠她。

  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

  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经济困难时期,北方农村的孩子,成熟的比较早,甭管春夏秋冬,他们的眼里、手里都是有活计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老家“机关农场”上小学,冬天放寒假,在“开山”的那些天,要去西大山砍柴,其余的时间捡牛粪。夏天放暑假,要去西大山挖药材。因为常听村里的老人讲一些山里的事,也经常跟哥哥们上山,所以,对于西大山上每道沟、每道坡,凡是能说出名字的地方都比较了解。重要的地段都装在心里,大致的方位都能分的清楚。西大山比较出名的是村子正西面对着的虎头山,那处高高的悬崖,人们都称之为“虎头砬子”。虎头山是阿布登台山向东面突出的部分,山势呈东西走向。它的南坡,也就是阳坡,有三道沟,当地人分别称之为头道沟、二道沟和三道沟。虎头山北坡,也就是阴坡,延伸到山下的地势相对舒缓,形成一片开阔的谷地。虎头山阴坡脚下的那片谷底里,因有个名叫“大坝”的村庄,周边原始居民把这个谷地称之为“大坝沟”。

  我们的村子坐落在虎头山的脚下,西面距虎头山大约有三四公里的远。赶着毛驴车进山,奔黑水泉子,拐过虎头砬子南面的山嘴子,进山的道路蜿蜒崎岖。山路右侧,两道山梁所夹的沟谷就是人们说的头道沟。顺着沟谷里的羊肠小道往虎头山山脊上爬,平缓的坡道渐渐变得陡峭,树木也愈加变得高大茂密,植被从低矮的灌木丛变为高大的乔木林。到了山顶,就是虎头山的主峰。当我们爬到了距离主峰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的高度时,在一大片蒙古栎树和山杨树林子遮隐的石崖下面,有处人工修葺的山洞。据当地老人讲:这个山洞是在中苏关系紧张时,当地驻军根据最高指示所建的军事设施,即秉承“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要求所修的军事设施,如同当时普遍修造的人防工程一样。在我离开村子上外地求学之前,也就是大约是十岁左右的时候,我跟着村子里比我大一点的孩子去过那个山洞一次。当时,进到山洞里面不远,看见有半尺多厚的水泥门,门是敞开的。进入里面十几米以后,感觉山洞里黑咕隆咚,阴森森的,都有些害怕,谁也没有再往里走,莫名其妙的站了一会都走出来了。看来,这处军事设施已经废弃很长时间,守护人员早已全部撤走,现已经无人看管,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又好奇的孩子问过村里老人这样的问题,老人撇着嘴,不无感叹的说:

  “那是军事秘密,谁敢问是干啥的?为啥撤走了?”

  沿着山脚的路继续往山里行进,到了三道沟,三道沟的沟门有一块比较平坦的开阔地,大约有个十几、二十亩地的样子。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还有几间很矮的土房,是生产队给看山护林的护林员盖的住所。在房前,有一大片沙果树,沙果树是用山钉子的树干嫁接的,已经坐果。遇见果园的年景好,到了秋天,各家可以分到一些沙果,虽然没有多少,但按现在的说法,那可都是“纯绿色,无污染”的绿色水果,现在你花高价都买不到。队里在房子周围开垦了一片菜地,地很肥,全部是黑色土壤。每年,队里看山的护林员,在地里些白菜、大萝卜、蔓菁疙瘩等秋菜。那时种菜,不使用农药、化肥、除草剂等,生产出来的全部是无公害绿色的东西。也许是在山里的土壤关系,还有种菜的时候没有打农药的原因,每年种的大萝卜都爱生虫子,拔出的萝卜大部分都有虫子眼。白菜叶子都发黄,秧子蔫了吧唧,棵都不大,一年也收成不了多少。当时我们队看山的护林员有两人,一个是杨生,另外第一章一个是老信头。老信头有六十左右岁,他除了看山护林,每年夏、秋季节,长期在山上采药。刨些苍术、桔梗、芍药根子、白鲜皮、黄芩等药材。每次挖的药材直接在山上加工,制成能够出售的成品。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当凑够一定数量的时候,他便下山,回家套上毛驴车,来山上装药材,卖到“山头前村”的代销点去。顺便买回烧酒、火烟叶子、日用品等。在当时,这也算是搞点副业吧!

  我们在读沙尘暴的诗集《拥挤的时空》的时候,你会发现,他的诗里,经常会出现虎头山的影子。诗中,描绘出他对故乡那座大山的赞美,一方水土的眷恋,风土人情的怀念。充分的说明:作者本人,对故乡的那份深情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沙尘暴作品《拥挤的时空》(节选)

  七绝梦回故乡

  其一:

  醉睡西山枕虎头,倦去东瀑盥清流。

  风拂垂柳扬花絮,莫问仙翁怨与愁。

  其二:

  虎头山半月光疏,暗录桃花照井屋。

  唱晚鸣跫飞尽去,庭台移处把银壶。

  一路向北,距离我们村子大约有两公里远的地方,有个叫“山头前”的村子。那个村子比我们村子要大一些,是个生产大队,设有代销点。在那个时代,代销点是旗供销总社在各个大队设立的分点,主要经销日用百货、烟酒茶糖和土产日杂等。代销点在每年的夏、秋季节也给医药公司代收药材。我们村虽然名字叫“机关农场”,其实农场早已“下马”,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以农业为主的生产队。但小时候,虚荣心作怪,听着人们喊出这个名字,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觉得心里敞亮很多。旗供销总社在农村设立代销点是有条件的,当时村子里只有四十来户人家,二百多口人,是个人口比较少的生产队,显然没有设代销点的必要。

  我记得有一次,老信头赶着毛驴车,从山里拉回满满的一粪囤子药材。这些药材,全是晾干以后,搓掉了须根,可以直接出售的苍术。老信头为了展示他的成果,赶车回到村子后,特意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惹得我们一群看热闹的小孩,跟在毛驴车后面跑。孩子们越聚越多,都想把着毛驴车看个究竟,我们跑着、追着,议论着,一直跟到了他家,等毛驴车进了他家的院里,我们才依依不舍的回来。那次,我们觉得可见过市面了,把我们这些小孩子羡慕的够呛。不一会儿,跑回家里,跟家里的大人说:

  “看人家老信头,刨了整整一囤子苍术。那么大岁数个老头还能整那么多,那家伙,得卖多少钱啊?”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有些嫉妒……。

  “机关农场”如果只论经济条件,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前,比周边其他村子要好很多。当时,生产队里大部分农田都改造为水浇地,即所谓的“上水地”,人均土地多,农业机械全。五一五图河的上下游各村,社员之间,私人关系处的比较融洽。到了春天土地开始化冻的时候,队里会安排足够的劳动力,疏通灌渠,把“山头前”村东面的拦河坝加固,修理好闸门,等大面积开河时,开始放水浇地。村子里的灌渠布置的比较合理,整修的比较到位,除了几道主灌渠外,村子中,各个街道都有浇园子的“龙沟道”。家里房前屋后园子里的菜地、树地,都直接可以用灌渠的水来浇。只要觉得园子里的菜地有点干旱,就去灌渠上游拨水,拨完一次水能浇一趟街的园子。

  由于粮食产量搞,正常年份,生产队所产的粮食,除了留下一部分粮食作为来年的种子,按着人口和公分分配各家的口粮外,每年都要按一定的比例上交公粮。

  我们村子的主要农作物是玉米和谷子,所以,机关农场每家不缺的粮食就是“棒子米”、“棒子面”和小米,一日三餐,用这三种粮食轮流做饭。那时候,就算是城镇户口、吃公粮的人家主粮供应的多数是“棒子面”,每月小米都没多少,细粮的指标的更是少的可怜。可以自豪的说,相比起来,除了街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干部家庭意外,我们农村平常吃的主粮比街里的工人家庭还要好点。

  当时,老姨家在距离我们七八公里的“小井洼”村,虽说路程没有多远,但我们也不经常去老姨家。是两家的关系处的不好吗?不是,我们跟老姨和她兄弟姐妹的感情很深。正因为如此,我们去了,老姨总是想方设法的给我们做点好饭。家里大人不让我们常去,老妈说过,我们去了,老姨就得出去借小米,真是难为她老人家了。

  类似“小井洼”的村子很多,那些村子不知道是因为自然条件不好还是管理的不到位,年景不好时,只有够吃大半年的口粮。有些年,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村子的生产队长带着社员,赶着大马车,拿着口袋来我们村子借粮食,借给他们的都是往年队里富余下的谷子和玉米。没有听说那个队来还过粮食,年年如此,时间一长,我们生产队也就不指望他们村子还,就算是无偿支援或救济他们。到后来,不借给谷子,只借给玉米。有时候两个村子的人到一起逗乐子、开玩笑,对他们村子的人说:

  “还不如你们,递了个棒子面肚子,还都他妈吃不饱……。”

  生活困难也会受到冷嘲热讽,让人家瞧不起,说话的时候也就没有了底气,赤峰家乡话叫做:“受人家切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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