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我们能赢

图片发自简书App

北方的寒风中带着萧瑟的冷冽,我走在这份萧瑟中,一边是星光下西山的剪影,一边是宽广而又寂静的马路。不知什么时候起,北京的马路越修越宽,宽到一个十字路口就比一个足球场大,穿过马路都需要速度,否则走到一半红绿灯就会变化,被迫尴尬的站在马路中间,看着偶尔驶来的车呼啸而过。

其实要不是坐错了站,我也不会面对这片萧瑟。只是因为身体很疲惫才会听错了站名,匆匆下车后却发现与要到达的地方还差了一站。眼前高架桥上是正在试验阶段的新城轨,它亮着灯从像龙一样蜿蜒悠长布满了灯的桥上悠然驶过,为这一片荒芜带来繁华的预告。能够通地铁和城轨的地方总会聚集很多人,有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它们人才多了起来,还是因为人多了才有了它们。因为在很早前,这里并不是这样。

马路对面是一个大型的广场,里面传来咚咚咚的鼓声和这片荒芜中唯一的喧闹,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正在和不远处交谊舞的大爷大妈们比赛,看谁最后能够成为广场的王者。即使天气严寒,即使狂风肆虐,他们也毫不退缩。用浮夸的舞姿和坚毅的表情展示着他们的信念,每一个鼓点,每一声节拍都好像在说着,稳住,我们能赢。

很多年轻人不能理解跳舞对于大爷大妈们的意义,毕竟年轻人没有经历过他们的年代,以及他们的青春。曾经的油腻中年也曾是文艺青年,曾经的恶臭大妈也曾有过芳华般的青春,舞蹈是他们年轻时的交际语言。他们在舞厅里跳着探戈,在冰场上滑冰,手拉手爬上一座座高山,满眼都是对未来美好的畅想。就好像玩养成游戏一开始时,都会对结局有着美好的幻想。只是结局往往令人失望。

很多年轻人并不知道大爷大妈们大多曾是摇滚的信徒,他们喜欢崔健,喜欢黑豹,喜欢零点,熟悉中国摇滚乐崛起时每一首歌。我还记得在今年的新年晚会上,崔健有气无力的唱起了花房姑娘,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面容呆滞而又悲伤。

“你听,崔健气都不足了,他也老了,唱不动了。”爸爸说。

“是啊,我们也老了。”妈妈说。

屏幕中的崔健用力的唱着,他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到了爸妈的脸上,成了珠晶莹的泪滴。

这些在正在广场上跳舞,被年轻人嫌弃的中老年人们年轻的时候或许也曾是一只鲜艳的玫瑰,时间让他们衰老褶皱变色。他们也曾有过美好的梦想和期望,最终却成为了网络上很多人口诛笔伐的油腻中年人。

那些口诛笔伐的人从未想过,这些或许会是他们未来的命运。

走过广场是高架桥下面,我对桥下一直有恐惧,可能恐怖电影看的太多,总觉得里面隐藏着莫名其妙的危险。但其实只有一对情侣带着狗从我身边经过,棕色的小泰迪在昏暗的路灯下好像拥有了半隐身技能,活跃在一个又一个树坑拉屎。

又是一条城铁从我的身后路过,没有隔音板也没有声音,这是条磁悬浮列车,没有摩擦也就没有了创造声音的可能。光从我的身后穿过又消失,我的影子被打乱又合并在一起。旁边是崭新的小区,另一边依旧是彻底的荒芜,远方天空冒着不自然的红光,那是更远处商业区的光污染。不知为何,北京郊区就是这样,在一片繁华前可能是一片荒芜,在一片荒芜旁可能是另一片荒芜。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处于哪里,谁也不确定之后会怎么发展。那些赌对了的人仿佛命运的宠儿,他们的人生叮的一下得到了改变。那些赌错了人则看着赌对了的幸福暗自后悔,期盼幸运也能出现在自己身上。

可究竟什么是幸运呢?它何时来?没人知道。

冬天的北京有时风很大,夹杂着不友好的冷冽与残忍,试图穿透所有的障碍物。行走中的我,就是其中之一。风阻让我举步艰难,此时两层秋裤和一层牛仔裤也十分无力。腿在寒风中接近于全裸的状态,于是我只能捂紧身上的棉衣,让风不将我整个人穿透。虽然有眼镜的保护,眼睛依旧被吹出眼泪,横在脸上,横在已经不年轻的褶皱中。一边楼房底商的商户灯光照亮着我,一边后方的音乐声依旧火热。

稳住,我们能赢。

他们斗争了一辈子,如今又要和寒风斗争。

我看着旁边的楼,知道几年前的这里并不是这样。我还记得它曾经的模样,那是一个安静的村子,坐落在北京西郊高速的尽头,村口是一片玉米地,风吹过,绿色的波浪此起彼伏。一条弯弯的路通向这个据说明清时就存在的村落,另一条路通往戒台寺。不远处的青山让这里有着世外桃源般的清净,也让这里的村民都有着爬山的爱好。

我的姥姥家就在这里。

姥爷总喜欢在村口处不远的大槐树下带着大草帽,穿着白背心站在那里和别人聊天,对面是一间红砖造的小卖部。这个村子里的人彼此都认识,他们的家族世代交织在一起。沿着那条路往里走,一边是沟,一边是房屋院落。小时候为了躲迎面而来的车,我曾掉到过近两米高的沟里,直到现在脚上还残留着旧伤,走路一多就会疼痛。沟的另一边则是更多的房屋,它们并没有什么秩序,核桃树将它们分割。

姥姥家坐落在这条路和沟的交汇处之一,靠着路,走过大槐树不远就能看到姥姥家。一进去可以看到前院,最里面种着清脆的竹子,外面是两颗樱桃树。樱桃树在春天的时候总是很招虫子,结出来的樱桃也很小颗。在小花园旁边是一个圆形的石拱门,进去后就是正院了,两边是被称为大白棒棒花的花簇,虽然被叫成这个名字却有着一股冷清的优雅。

一条两边铺着鹅卵石的甬道通向正房,也就是客厅。甬道两边对趁着两颗银杏树,那是姥爷自己种下的,虽然没有多么的高大,但每年秋天满地的金黄令人欣喜。左侧的银杏树后有一条弯曲的小水道,那是整个院子用来排水的道,也将左侧的花园一分为二。

靠房屋的一侧种着半圆形的竹子,总是聚集着很多鸟,尤其是黄昏的时候往里面扔块石头能够听到鸟儿从中飞出的沙沙声。在竹子旁边是许多的兰花,我已经不记得它们会在什么时候开放,只记得那是淡雅的紫色。兰花前面是一丛丛的月季,单薄的花瓣让它们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却多了些清丽优芳。月季下有些牵牛花,可能连姥姥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了,它们就在那里,趁我们还没有起来床的时候暗自开放,又在阳光最耀眼的时候卷成一个柱。

靠拱门的一侧是一棵高大的花椒树,每次吃炸酱面的时候都会去那里摘一些花椒磨碎,春天的时候也会去采些花椒芽拌菜。花椒树旁边是香椿树,这可能是所有那个年代人的喜好,总要在家里种些自己喜欢的食材才会满意。用新鲜的香椿炸鸡蛋,香脆中带着春天的香味。花椒树边上是一株玉兰花,春天的时候白色的花瓣总是最早开放,成为这个花园最早的报春使者。在它们下面则是一棵棵和水渠对面一样的兰花,前面依旧是月季。

小学的时候我曾在这里种过玉米,很幸运的时候那颗玉米结了果,只是放了太久,老的没有办法吃了。

在另一侧,那个水渠从一边走了地下,一条小小的短路将那边的花园也一分为二。靠拱门白棒棒花前是玉兰树,下面是红艳的串红和一小簇地雷花。这些总是成为我的玩具,摘下串红吮吸它尾部的蜜汁,剥开地雷花果实的黑色硬壳露出里面白色的核心。它们对边是花园中最简单的部分,只有银杏树和月季花,一个石头的大水池立在旁边。里面的水可以直接喝,连接的是来自于不远处山脉的山泉,清凉凛冽中带着香甜。夏天的时候接上一池子水,再放个西瓜进去冰一冰,西瓜也变得更加的甜脆爽口。

它们一边是没有顶的凉亭,顶被一整个架子的金银花所替代,在它们盛开的时候,我们会把她们摘下来一部分,晒干,用来泡茶。金银花攀爬在架子中,掉落的花朵落在石桌石凳上。在石桌石凳的旁边,也就是靠着院墙的地方是狭长的小水池,里面种着荷花。

除了这些花外,在院子靠着屋子的地方,也在石台上摆放着许多花盆,里面种着夜来香,茉莉花,美人娇,玻璃脆,海棠,君子兰还有一些我不记得名字的花。

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北方夏天的夜晚是凉爽的。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看院子里的花静静盛开,那些花香都融在一起在夏夜的微风中混合酝酿成一种淡然的幽香,抬起头是满天的繁星。

但是如今这一切都不见了,据说只留下了其中一颗银杏树,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曾经的小院变成了楼宇、水泥地。曾经的花香也消失不见。那些熟悉的人和笑容一个个的消失。再也不会有人在大槐树下戴着草帽等我,大槐树甚至已经消失不见。

在这一片水泥的世界中,曾经的痕迹越来越少,曾记得这里过去的人也越来越少。那些美好的回忆和鲜花都变成了房屋中介表格中的一个个数字,攀升的房价让这里和其它地方无异。楼越建越高,人越来越陌生,被一个个方正户型隔开的还有记忆。那些记忆最终会慢慢消失,被新的东西取代。就像是曾经美好的花朵也会被新的东西替代。

有人尝到新东西的甜头,得到了曾经一辈子也不敢想的拥有,成为人生赢家。有些人没有等到那一天,守着冰冷即将消失的故乡永远的离开,与那些曾经一起被人们渐渐遗忘。

稳住,我们能赢。

在米兰昆德拉的《庆祝无意义》中曾说,什么其实都毫无意义,曾经所有的过往争夺都毫无意义,真正胜负在于活着,活着的人就是胜利。就好像另一本书《乌克兰拖拉机简史》中表达的含义一样,活着就是胜利。

日新月异的时代总会将过去的痕迹抹去,涂上新的色彩,所有的芳香也终会枯萎。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不可逆转的走向无可避免的结局。

抬起头,满天繁星已被光污染抹去,只留下几颗最亮的星努力穿透云雾,构成冬季大三角和猎户座的腰带。

寒风呼啸而过,在楼宇中它们的风力被几倍的加强,我几乎感到无法行走,整个人被冻的哆哆嗦嗦,企图用抖动来产生热量。但那些热量很快的被风带走,用更寒冷的温度替代。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我仅仅多走一站地就觉得要冻僵,但那些中老年人却能走出一站地只为了在寒风中跳舞。似乎他们并不惧怕寒风,又或者说有什么在他们心中燃烧,驱散了无孔不入的严寒。

走过楼宇阴影的黑暗,我看到一扇熟悉的窗户,暖白的光正在引领着我。进入单元楼,推开门,一阵温暖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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