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民谣已经不好下定义了。
民谣是一种热点。三百六十五行,行行都能就热点跟风刷屏,百度指数炸破天,过两个月都不见。
民谣是一种流行。选秀歌坛上民谣大旗飞扬,超市神曲迭代。听完背几句七拼八凑的歌词,跟上时代审美,谁都是个诗人。
民谣是一种低级。地下乐队排练成狗,不敌一本吉他三月通。写的词再批判再有内容,还不如多罗列几个不着边的意象。
民谣是一种高端。我们民谣是拿过诺贝尔奖的,你都不听鲍勃迪伦,怎么好意思说爱民谣?
当民谣这个词的释义不再单纯,原本坚守的真民谣人也受到牵连。可要说谁是真民谣,又免不了一番争论。民谣摇滚是西方毒草,民歌运动是宝岛旧闻,校园民谣是一场梦,新民谣是一句空话,城市民谣是一个骗局……
但能肯定的是,「民谣」这两个字已经是被利用的对象。用来推销、用来标榜、用来赚钱……
今天大众视野里吹得假大空的「民谣」,到底是哪路神仙的借尸还魂?
摇滚,流浪歌手,失意诗人
在谈论中国民谣的时候,总是离不开摇滚。有一点重要的联系是,民谣兴盛之前,能听的歌不多,老派摇滚是那批民谣人的最佳养料。
开始搞校园民谣之前,高晓松和老狼玩过重金属;宋冬野最爱万晓利,而万晓利和李志、张玮玮、郭龙一起在酒吧唱《花房姑娘》;好妹妹的偶像是李志,李志在演唱会上请崔健当嘉宾;大冰在综艺节目上对崔健单膝跪地;邵夷贝迷恋张楚……
有人直接说,民谣是中国摇滚的一个支流,更平和质朴,但力量不减。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野孩子、万晓利、李志都能和摇滚联系起来,但再后面一批,已经太远了。
去拉萨丽江大理凤凰,虽然是后来才兴起的潮流,但郑钧唱《回到拉萨》的时候,才是1994年。也是那年前后,周云蓬开始坐绿皮火车流浪漂泊。许巍唱苍山洱海,是在2000年。再后来,80后的民谣新秀们才开始拿起吉他。
后来,流浪和穷游成了一种青年新潮。
然而流浪歌手没有了流浪的感觉,唱的都是城市,一些放在哪座城市都可以适用的新歌。城市民谣离大众的生活更近了,不过还是有人坚持寻找「民谣」的传统意义,唱唱黄土、唱唱黄河。他们像是民谣新定义的受害者,明明他们是真正流浪和思考的人,却被整天幻想流浪的城市青年抢了名牌。
像张楚的歌词里,或许可以谈一谈诗,但现在的歌词,更多是不成熟的堆砌,或者干脆选择没有标准概念的现代诗。可能平淡的配乐和不直白的歌词能创造出诗意,再配上愁思哀怨,谈一谈姑娘理想远方,就是当代柳三变。
摇滚、流浪歌手、失意诗人……诸如此类真正有力量的事物,或许是中国民谣曾经的来源,但今天已经难觅踪迹。然而,这些残影,仍然是民谣魅力的重要组件,让人寄希望于在民谣中寻找一些思考、一些坚持、一些诗意。但民谣,不是他们的重生载体。
民谣的牌子,开始有更多人来翻,除了唱歌的,还有听歌的。
厌倦的听众,重生的清新
如果没有民谣这个词,有些歌直接称为网络情歌并不过分。恰好有这个词,让许多无歌可听的人找到了新归属。
民谣再稚嫩,也毕竟是手工作坊型的生产模式,自己写歌自己唱,总有真感情在里面。相比流水化产出的大牌情歌,这些小众歌曲不缺少引人共鸣的地方。
再不济,至少形式是新的。复杂的世界里,正好缺少简单的音乐。厌倦了复杂工艺的口水情歌后,一把吉他的伴奏恰到好处。
被港台日韩的清新风潮洗刷过后,大陆也有了自己独特的清新方式。这里面,或许就有民谣。
这是一块没人抢占的地盘,文艺青年开始泛化之后,没有多少人反应过来在这个领域里圈地。而自发生长起来的民谣,在旗下聚集了越来越壮大的人群。
然而这不是新的小清新,倒有点反清新。说点脏字,讲讲黄段子,发泄一下小叛逆,就能马上征得好感。这种小反叛,成为压抑已久的年轻人们的新出口。其实,歌里唱的,还是那点事。
当然,正式走向大众的时候,这些粗鄙之语都要统统删去,剩下的只有纯情。但那些新奇的表达还在,一点点个性,就能轻松战胜工业拼凑的作品。
像九十年代的校园民谣一样,年轻人们的青葱情话,借助互联网,又有了发声的阵地。这一次,听歌的人们也可以自发组织到一起,集结新的团体。比如,像流行偶像才有的脑残粉大军。
可怕的是,还有人在认真唱民谣,还有人在好好听民谣的时候,民谣这个词,已经变味了。开始再次从小众先锋文化,向大众消费文化进军。附会在民谣身上的小清新,遮盖了新民谣运动里那批坚持反思自我歌唱土地的流派,扩散成为一个宽泛的代名词。
民谣这个词,重新有了市场,有了市场,下一步就是被消费。
不倦的文化商家
互联网上年轻人的新鲜喜好,并不能迅速改变什么。但是一旦被大众媒体选中,就走上了风光大道。
一开始,原创歌手只能蹭到一部分好处。《董小姐》和《南山南》被翻唱固然能提升麻油叶的知名度,但在这个并不重视原创的环境下,歌的绝大部分收益,还是归给了当年的翻唱者们。
翻唱不能长久,慢慢的,民谣大旗总归是要交给真正写歌的人来扛。在终于扛起旗的那一天,写歌的人也不再会只是小作坊老板,而要拿出正经赚钱的样子。
正经赚钱,是一件好事。民谣歌手开始有演唱会,开始签大厂牌,甚至开始自己组建商业化团队。他们坚持着原本的样子来赚钱,比如搭车旅行巡演,也是民谣本来该有的样子。
——但这些所有事情的影响力,都抵不过一期《歌手》。
不管是不是小清新情歌的借尸还魂,不管你喜不喜欢,民谣都可以作为消费文化中的一股清流,在小众圈子里被津津乐道——至少是用心唱歌的人。可当电视节目的放大镜一照,又是一次百态毕现的冲撞。
赵雷看的清楚,他说,「游戏而已」。但游戏之前,民谣是被拿来救场的一道菜;游戏之后,民谣会继续衍生自己的消费价值,离原来的民谣,越走越远。
这个舞台不能给马頔宋冬野带来什么,他们生活的改善,只是节目收视率提高的同时附带产生的效果。
民谣,最后逃不过流行文化商家的手掌心。借尸还魂对他们而言太过容易。
没有谁应该被嘲笑。虽然有人得到了好处,但不见得是自己主动想要的。外界风潮带来的生活状态突变,有事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切像自然规律一样无法避免。
唱歌就需要流派,造势就需要标签。
只是可惜了「民谣」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