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理程 理程随笔
秋日的阴霾天,远处的秦岭山脉消失在一团混沌之中。将雨不雨的日子,潮湿,阴暗,粘稠,心底里蘑菇也发了芽。
这天气不男不女的样子,让人想起清宫戏里大太监阴晴不定的脸。
一只狗气喘吁吁的朝空中狂吠几声,像极了过气的摇滚歌手在舞台上便秘般唱歌的样子。低矮的树丛里几只流浪猫神秘的探出头来,冷漠鬼魅的眼神飘忽不定,灵敏的鼻翼亮晶晶的,似露珠般的冰凉。陌生的邻居们挂着出门的面具,擦肩而过却视而不见,匆匆的行走,似在空气中摇曳前行的鱼。
秋瑟裹着寒气阴森森的围过来,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透着福尔马林溶液里浸泡过的味道。全身隐隐的酸痛震颤着掠过,一阵寒噤,胃液上窜,咽喉鼻腔里烧灼一样的辛辣,泪倏地涌出来迷了眼睛。
虽然知道没有什么用,还是用力的裹紧身上的衣服。这种统一面料统一样式的衣服有塑料雨衣的质感,色彩斑斓而且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变化,以保证没有两个一样的颜色相遇,就像一盏灯不能有两种颜色同时出现。
人们相互之间看见的是色彩斑斓的衣服,而在无处不在的天眼下面,每个人都是光着身子不着一缕,纤毫毕现,你脉动的频率和脑波的曲线也实时显示。天眼是一张巨大的犬牙交错的网,太空卫星上不分白昼旋转的巨大翅膀,贵州深山里百米口径的银色大碗,每个路口下垂似葫芦状的褐色玻璃球,手机正面对着你沉默着几乎被忽略的摄像头......
最为奇妙的是,天眼是一个双向系统,在接收你的全部信息的同时,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身体和思维状态,自动发送让你迷醉的电波,治愈你身体的病变和思维的畸形。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天眼之网就像温暖的摇篮一样呵护着每一个稚嫩脆弱的生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关注我们每一次呼吸,感受每一次心跳。大约在五六岁的时候,我们的大脑里会慢慢的形成一个结晶体,成为连接天眼的个人终端,从不间断的日夜和天眼对话,睡梦里也不例外。
十八岁来临,我们脑中的结晶体已从当初的透明晶莹变成了闪着光泽的黑色,在脑部CT扫描中会看到它经典的六棱柱形状,每个人大小不一却样子完全一样。最关键的改变从这一天开始来临——
我们真正成为天眼的一部分,不只是接收天眼的信息,而是开始对外发送脑中黑色结晶产生的电波,所有与我们有过交流的人,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网络里,都会接收到我们源源不断的问候,直至肉体死亡。
此刻,周围至少有四五个天眼的端子关注着我,虽然我不能立刻判断出它们的形状和具体方位,却已经感受到了热切的关心和问候。我知道在天眼注视下的我光着身子的样子有些丑陋,想象一下,日渐隆起的肚腩和猥琐的私处被显示在巨大的监视屏幕上,个人整体形象必然大打折扣。但对此其实我早就释然了——我们每个在天眼之下的人都会被记录和暴露在大屏幕上,男女老少无一例外,我只是其中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
年轻时,经常会做一个同样的梦。
夜里漆黑的荒原上,没有一丝光亮,星星和月亮被厚重的黑色云层遮挡,青蛙躲在泥沼里不敢喘息,秋蝉的尸体倒挂在枯树的枝丫上。远处群山隐去了身影,像巨人躲避在穹隆之下的黑暗里。
一跺脚,我的身体倏地一下腾空而起,向上,向上,不断地向上飞起来,转眼间穿越乌黑的云层,俯瞰群山的轮廓在下面绵延,或圆或尖形状不一。头顶上繁星闪烁,狭长的银河倾泻在天际。
我的身体飞行在山峦之巅,在云层中自由的穿梭。山上的森林高大而茂密,隐约感到树梢触碰到我的腿和脚尖。山间的河流看不清流动的形状,却能听见她奔涌的喘息声。
风从头顶穿透单薄的衣服,我的身体在寒冷中兴奋的颤抖着,异常敏锐的鼻翼呼吸到松脂和泥土的气息。当我飞过居住的小城上空,阑珊孤寂的的点点灯光忽明忽灭。
飞呀飞,飞呀飞,没有孤独,不觉悲凉,独自在黑暗的夜空里飞。
即便高处不胜寒,我也不想降落。
还是秋天,我却无法再回到往昔的梦里去了。
一个老太太拖着小板车,上面几只纸箱压瘪了叠在一起,几只易拉罐瓶子装在绿色的塑料网兜里,一条麻黄色的流浪狗在傍边缩头缩脑的窥视着。
老太太俯身趴在齐肩的绿色垃圾桶里翻腾着东西,酸腐的气味四散开来,不时有一两只僵而未死的苍蝇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起来,晃晃悠悠的落在老太太头上。
我诧异的发现,老太太居然没有穿着统一的彩色衣服,而是披着一条褐色的亚麻质地的长长的披肩,从脖颈一直包裹到脚腕,只在肩头留出两只胳膊的出口,黑瘦的胳膊皮肉松弛的晃荡着,老鹰爪子一样干瘪的双手飞快的翻动着垃圾桶里的东西。
就在我犹疑不定的时候,老太太猛地回过头来,红红的眼睛盯着我几秒钟,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压低声音嘶哑的对我说出两个字:
天眼。
理程随笔
2017.9.30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