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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记忆中,每到冬天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就常常看到母亲和三姨围坐在炕头,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一针一线做鞋。
记忆里母亲与鞋伴随了一生。
那时侯的夜很安静,也很漫长,也很漆黑。外面天寒地冻 ,寒风刺骨,厚厚的雪包裹着大地,但是屋里却很暖和。外间屋靠里间门边安放一个火炉,火苗欢快舔着炉膛,随着炉管将热量传递到里屋的火墙,再传入到土炕里。一盏油灯摆在炕头上一个矮板凳上,昏黄的灯芯一闪一闪的。灯下,母亲坐在热热的炕上“呲啦——呲啦”熟练地纳着鞋底,三姨借着灯光一针一针做着鞋帮子。油灯的光线暗下来,母亲就用纳鞋底的针拨一下灯芯,屋子一下明亮起来。
母亲在炕上做鞋,我就安静的爬在一边看着母亲做鞋,看她神情安详有节奏拉动着手里的线绳,线绳听话地随着针从鞋底一针一针穿出来,排着整齐的队伍爬在鞋底上。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节目,直到电台说再见。有时候我就在炕边的桌子上写作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母亲坐在炕头上做鞋。虽然那时侯夜晚漫长单调,但是有母亲陪伴的夜晚,现在回忆起来感到特别的温暖。
母亲他们兄弟姊妹一共十个,四女六男,母亲是老大。这么多孩子穿鞋,外婆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外婆还要操持一家子的吃喝拉撒,照顾家里的老太奶,还要到生产队挣工分,哪有时间给孩子大人做鞋。所以母亲挑起这个重担,从小就学会了做鞋。每到冬天,就和三姨两个人做鞋,给舅舅姨姨外公外婆每人两双鞋。到过春节的时候,母亲将做好两大包袱的鞋放到毛驴车上,上面放一床棉被,我和弟弟坐在厚厚的被子里 ,一摇一晃不紧不慢欢欢喜喜到外婆家。记忆中我们最喜欢到外婆家的,因为外婆外公最疼我们了,还有舅舅姨姨们也特别喜欢我们。
母亲做出鞋的鞋样式很漂亮。虽然母亲没什么文化不识几个字,但是母亲对做鞋是很有研究的,剪的鞋样很漂亮 ,哪个地方该廋哪个地方该胖,母亲掌控得恰如其分。做好的鞋穿在脚上样式好看,显得脚苗条瘦长而且穿上也舒服,周围的邻居朋友都喜欢向母亲要鞋样。母亲从不吝啬她的鞋样,都会细心的给他们剪好鞋样,还一再嘱咐他们做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母亲在一本杂志里夹了好多鞋样,大人小孩的单鞋棉鞋等等各式鞋样,厚厚的鼓鼓的一大本子,压在炕席下面或者床底下。小时候我无聊时 ,就喜欢翻看母亲夹鞋样的那本杂志里的文字,我记得很清楚那杂志是《新疆青年》。看完以后,我又小心翼翼,原封不动的将鞋样又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们姊妹三个从小到大都是穿着母亲做的鞋长大的。母亲做的鞋漂亮,周围的小朋友都特别羡慕我穿的鞋。母亲用红色的条绒做鞋面,鞋口子是用黑色的平布沿的。在靠近小脚拇指上方的鞋面上,心灵手巧的母亲用彩色的丝线绣了几朵梅花,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招来了好多小朋友羡慕的目光。他们回家后缠着自己的妈妈也要穿绣花鞋。他们的妈妈就把做好的鞋帮拿来让母亲帮着绣花,母亲总是热心地不厌其烦地为他们绣出不同的花案。小朋友们穿着我母亲为他们绣的花鞋,我在小朋友心目中的位置一下提高,常常让我沾沾自喜,能有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妈妈感到骄傲。
新疆的冬天非常冷,母亲用棉花或者用羊毛做鞋帮子,用黑条绒为鞋面做出来的棉鞋轻便小巧漂亮,样式美观,穿到脚上又舒服又暖和,不像别人的棉鞋肥头大耳,像“船”一样。穿着母亲做的棉鞋在学校里踢毽子可攒劲了,轻便灵巧,踢起毽子轻松自如,回回是冠军。一个冬天我的小脚丫都在暖暖的棉鞋中度过,一个冬天我都是在心情愉快中度过的,给我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随着我们渐渐长大,还有舅舅姨姨们长大结婚,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商店里出现了的各种款式鞋,单皮鞋、棉皮鞋、大头鞋、球鞋、凉鞋、拉带皮鞋、一脚蹬皮鞋等等,大家为了追逐美观好看,对穿布鞋没有那么大的需求,开始穿皮鞋。
母亲虽然做的鞋少了但还是没有停止做布鞋。父亲已经习惯了穿母亲做的鞋,皮鞋也穿只是偶尔出门穿穿,皮鞋穿久了脚潮疼,发现还是布鞋穿着舒服。外公外婆也喜欢穿母亲做的鞋。我们也喜欢穿母亲做的布鞋。
随着儿子的出生。母亲又激起了做鞋的兴趣。从儿子几个月,母亲就开始做鞋。儿子一直穿着母亲做的绣花鞋到上学前班。儿子第一天到学前班上学,母亲精心为他做了一双崭新漂亮的绣花鞋。儿子穿着新鞋到学校后,班上一个女生指着儿子的绣花鞋大声讥笑道: 你竟然穿着女孩子的绣花鞋。儿子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将绣花鞋脱下来扔到一边,说他以后再也不穿绣花鞋了,那是女孩子穿的,惹得我们一家人哈哈大笑。紧接着大弟弟小弟弟的孩子相继出生,母亲又陶醉在给孙子做鞋的乐趣中,翻着花样做,乐此不疲。有时母亲还热心给周围邻居家的小孩做鞋。
等到父亲走后,为了打发时间,母亲更加热爱做鞋。这时的母亲发现老菜市场那有好几个老人在那摆摊卖鞋,母亲就跟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回家把自己做的鞋也拿到那里卖。由于母亲做的鞋样式好看漂亮又是手工纳的鞋底,做工精细,几天功夫就抢卖完了。母亲终于尝到了做鞋的甜头,终于发现她做的鞋有了用武之地,从此开始了她做鞋卖鞋生涯,一发不可收拾。
刚开始母亲卖鞋,就卖成人穿的鞋,后来看别人卖小孩的鞋她也开始做着卖,看别人砸鞋垫子她也开始做,摊子越摆越大。我常常劝母亲,你有退休工资,卖鞋是消遣时间的,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辛苦,就打发打发时间就行了。但是母亲一意孤行,就跟上紧的发条越干越有劲,卖鞋越卖越起劲。鞋摊上没人买鞋时就做鞋,回家除了吃饭也是争分夺秒的做鞋,那手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刻,我说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母亲一个人住着快90平米的两室两厅的房子,除了厨房其它几个房间都摆满了母亲做鞋用的大大小小东西。阳台上摆着两台缝纫机,一台砸鞋帮子,一台砸鞋垫子。地上摊着几双刚垫好的鞋底,上面压着一块块方砖,沙发上摆着还没有完工的半成品鞋帮子,靠近墙那边的几个小框框里面放着做好的一摞摞鞋帮和鞋底,上面清晰的标着多大码的鞋。墙角立着一卷子母亲打好的被子。
母亲喜欢坐在阳台上做鞋,光线明亮。窗外温暖的阳光洒进来,窗台上母亲养的几盆花正夺目盛开着。母亲坐在一片阳光中,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做着鞋,那么的慈祥安静,沉静在自己的快乐中。
2000年那年春节疫情要封时,我打电话让母亲到我们家来住。母亲说,她哪都不去,她还有一大堆鞋要做了,她在家里一点都不着急。每次给母亲打电话,母亲都是乐呵呵的说她每天都在忙着做鞋,春节过完天就热了就要出去卖鞋了,她要加快速度多做些鞋以备出去卖鞋。
母亲冬天在家做鞋,到开春天热了就开始出去卖鞋,结果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一冬天做的鞋卖的差不多了,然后边做边卖。由于母亲做的鞋好,还有人专门到母亲那订做鞋,母亲做的鞋常常供不应求,母亲也常引以自荣,非常的自豪。
七十多岁的母亲,晚年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以做鞋为乐。想想母亲年轻时,曾有人劝着母亲做个小生意,母亲说她没有文化,脑子混算不来账,做生意不行。没想到,七十多岁的母亲竟然学会做生意,账算的很清楚,还一天不拉定在摊位上哪儿也不去,说每天都得进钱,做生意做上瘾了。
去年,弟弟给母亲买了一部智能手机,下载了微信,给母亲起了网名,带着母亲到银行办了二维码,这样母亲卖鞋就可以用二维码收钱了。出去玩时我都用母亲的手机拍照,这样母亲一个人做鞋做累了,她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就能看到那些照片,母亲沉醉在往昔的快乐中。有时候翻看一下朋友圈,看亲人们发的朋友圈照片,群里的各种图片,还能认出几个亲人的姓名,母亲也学会了用智能手机。社会不停地发展,也推动着母亲不断地学习,与时俱进。
看着母亲越来越驼的背,我们很心疼母亲,都劝母亲不要做鞋和卖鞋了。母亲笑着说: “我把房间里剩下的布子做完就不做了。”
弟弟一下哈哈大笑说: “妈,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好几年了。”
母亲继续笑着说: “我做鞋做惯了,不做鞋着急啊!不做鞋大脑爱胡思乱想,脑袋“嗡 嗡”的响,一做鞋大脑也不响了,晚上躺倒床上就睡着了。我喜欢做鞋,我不觉得累。我每天出去卖鞋,那有一群老太太,我们一起聊天开玩笑,我觉得非常开心。”
看到母亲晚年找到了自己生活的乐趣,我们作为儿女的确感到很欣慰。母亲的一言一行也影响着自己的儿女。我也退休了,我该怎样安度自己的晚年?怎样安排自己的退休生活?看着母亲每天忙碌的身影,我越来越清晰我的下半生,将与文字为乐,孜孜不倦的追求下去,不为什么,只为有一个像母亲一样充实快乐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