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写下标题后,先解释标题的意思。
超(chao,指傻的意思。按甘肃中部地区方言的音用这个“超”字代替),羝羊(没有阉割的公羊)。
我的青少年时代有过六年寒暑假做“羊倌”(指牧羊)的经历。
那年冬天,家里的一只母羊,在产下一只小公羊羔的第三天,因为过分饥渴而偷喝了一盆人尿后中毒死亡。
全家人都怜悯这只小公羊。但它不讨人喜欢的是,身上有几处黑色。这意味着它每年剪下来的羊毛中夹带着黑羊毛,会影响羊毛卖个好价格。
别的小羊羔生下后,都是和大羊一起在羊群中长大。这只小公羊因为它的不幸身世,母亲对它便更加疼爱。母亲白天用面汤当做奶水喂养,晚上把小公羊放在热炕上和人一起睡。
别的小羊羔一般在生下后七天左右就能活蹦乱跳。可能是因为吃母羊初乳太少的缘故,这只小公羊半个月光景了,还是有点站立不稳。
母亲却很有信心:“不要急,长大了它会和其它羊一样”。
一个月后,这只小公羊才勉强具备了生活自理能力。母亲就让它归队到羊群中。
小公羊一点都不适应羊群的生活。我每天赶着羊群去山上,它始终走在羊群最后面,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一不留神就掉队丢了。
每天放羊回来,小公羊只要看见我母亲,立马变了个样。它疾步跑到母亲跟前,用头在母亲的小腿上蹭来蹭去,抬头望着母亲。
母亲便弯腰抱起小公羊,一边笑着,一边说:“走,咱们喝面汤去”。
而我却气愤地向母亲告小公羊的状,说它是个超羊羔,根本不跟羊群,一转眼就找不见了。以后就让它在家里呆着,不让它跟着羊群出去。母亲说:“那不行,还是要让它和羊群一起生活”。
一般情况下,小公羊在半岁之前,都要阉割。这只小公羊由于“孤儿”的身世,家里人没有舍得让它再受一次疼痛,自然而然长成了一只羝羊。
那时,村子上养羊的人家并不多,也就十来户,每家十几只左右,所以,很少有人家专门养羝羊。
羝羊是一群羊的领头羊。但在我放羊的记忆中,我家这只羝羊始终走在羊群的最后面。
最让我头疼的是,一不留神,它就偷偷地跑到庄稼地里偷吃粮食或者苜蓿青苗。当你找到它准备要狠狠揍它一顿时,它飞跑的速度根本没人能追上。
偷吃粮食或苜蓿的本领成了这只羝羊的绝活。也因此,它比其它羊长得又高又大又结实,看起来呆头呆脑。我们一起放羊的小伙伴都叫它“超羝羊”。
超羝羊四岁多时,也不见它表现出应有的雄性。它除了偷吃粮食外,好像再也引不起人们的关注。
那时,我和村子上一个叫随虎的小伙伴是好朋友,每天把两家的羊群合在一起放。我俩在一起放了四年羊。
随虎放的羊群有五十多只。由于羊群繁殖的需要,他家从集市上买来了一只颜值较高的羝羊。虽然没有超羝羊的体重大,但从眼神的灵敏、身材的匀称和羊角的形状来看,的确是一只品质良好的种公羊。尤其是它全身纯白的“天赋”,让人不会有羊群后代出现黑白花羊的担忧。
自从这只白羝羊来了以后,我们这两群羊就有了领头羊。白羝羊每天走在羊群的最前面,其它羊乖巧地跟着它觅食吃草。
到每年春秋交替羊群繁殖的季节,两群的母羊基本都由这只白羝羊霸占,这也是我们希望的结果。因为最怕超羝羊留下黑白花的后代。
但第二年春天,还是能从小羊羔的花色上,看到为数不多的几只超羝羊的后代。
在超羝羊六岁那年初秋的一个上午,发生了一件改变两只羝羊命运的事。
一天早晨,我和随虎照例把羊群合起来,赶到一个大坡上放牧。随虎家羊群中有一只母羊进入了繁殖期,超羝羊发现后跟了上去,对这只母羊呼唤了两声,母羊也乖巧地回头呼应着超羝羊。
白羝羊听到后立马冲了过来,一头顶向超羝羊的后屁股,把超羝羊顶翻栽了一个跟头。白羝羊得意地跑去亲近那只母羊时,母羊却拔腿跑了。
超羝羊翻身站起来后,又慢慢凑近那只母羊,母羊照旧对超羝羊表现出了无限的温柔顺从。白羝羊看见后又冲过来猛地一头顶向超羝羊左前膀。不知乍地,超羝羊这时一改过去一味逃避的姿态,转身一头顶向白羝羊的肚子。
这下惹怒了白羝羊,它从来没有见过超羝羊敢对它如此无礼。
两只羝羊一边相互瞪着对方,一边都向后退出十几步之遥,同时从两端以百米冲刺速度冲向对方,只听“嘭”的一声,两只羝羊头死死地顶在一起……
然后双方又开始向后撤退,一次比一次退出的距离远,一次比一次碰出的声音响亮……
我和随虎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式,刚开始还觉得好玩,但越看越害怕。
看得出来,今天是这两只羝羊你死我活、决一雌雄的生死之战。
我们俩商量,必须立即隔开两只羝羊,不能让它们继续决战下去。但我们俩毕竟是小孩子,根本没有力气把两只怒火中烧的羝羊隔开。
只见两只羝羊退出的距离越来越远,足足在一百多米之外,又同时起步冲向对方……
只听一声巨响后,白羝羊四肢颤抖,已经站立不稳,从左脸羊角处到脖颈处的羊皮全部剥落,左眼珠子血淋淋,满脸鲜血直流。
我急忙看超羝羊,它的两羊角根之间有一小块羊皮剥落,也在不时地冒血。
这次决斗,白羝羊差点送了性命,在家休整了五天后,才跟着羊群上山吃草。但白羝羊已经彻底毁了容,失去了原有的颜值。
也是在这次决斗后,白羝羊变了,它看到超羝羊后就远远地躲开,再也不敢正面交锋了。
超羝羊还是走在羊群的最后面,依然过着和原来一样的生活。
超羝羊九岁时,对羊的一生来说,已经逐渐进入老年。爷爷开始发愁了,该怎么安排超羝羊的后事?
爷爷把超羝羊赶到集市上想便宜些卖掉,但因为它既是一只黑白花羝羊,又年龄有些大,所以,价格便宜也没有卖出去。
超羝羊十岁时,爷爷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决定对超羝羊做一次大手术:阉割。
这的确是一次残忍的手术,也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阉割后,超羝羊在羊圈里整整躺了三天三夜没起来。母亲仍然用面汤喂养它。
第四天,超羝羊挣扎着翻起身来,跟着羊群上山吃草了。
从此后,超羝羊再不去偷吃粮食和苜蓿青苗了,每天乖乖地跟着羊群吃草,它再也不“超”了。
超羝羊十二岁时,因为没有别的出路,爷爷只能把超羝羊杀了。爷爷还嫌超羝羊的皮黑白花而卖不了一个好价钱。
当时,最难过的是母亲。
那个年代,我们几年都吃不了一次羊肉。爱吃羊肉的我,看着超羝羊的肉,我一口都没吃,因为的确咽不下。
2016年4月3日于新疆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