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做一个胸襟宽广的人,宽广得就像北方的海。而当我再次站在大海边的时候,虽海风依旧,却早已没有了三年前的模样。你看时光啊,就这样抛下我们,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1
在2014年年末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来自浙江的信件,看着信封上面熟悉的字迹,记忆一瞬间翻涌,时光似乎被拉扯到三年前,那段书声琅琅的岁月。
安起初坐在我的前面,后来老师以她太高为由把她撤到了后面一排,也就是我的旁边,于是我们就这样成了同桌。起初她不怎么爱说话,每天都安静地看着课外书,而且看书速度超级快,几乎每两天看一本书,就算是一本辞海一般厚的《悲惨世界》也没有超过三天,就KO掉。后来我以“我也爱看书”为由,主动跟她搭讪,后来她不停地给我推荐课外书,不停地抱怨我看书怎么那么慢,后来我们就成了一对儿死党,而且惊奇地发现我俩都属于那种‘第一次见面特文静,熟了之后就不知道是哪个精神病院放出来的’那种人。
起初我们互相比着帮着学习,后来也不知是什么缘由,我俩就由一对爱学习的好孩子堕落成几乎‘无恶不作’的坏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逃课,是跟安一起,那时逃课之后最多的时候是流连在校门口的书店,连着挑上几本书,走到最后排没人的地方,盘腿坐下,有时一坐一天,那架势,就像一个潜心修行的禅师。也有逃晚自习的时候,坐在书店的木质地板上,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书页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常常不经意地恍神,不知身在何方。星星悄悄爬上天际的时候,我总是揉一揉眼睛,看一眼对面依然专心致志钻进书里的安,然后靠着书架眯一眯眼。
星光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给我们明媚的侧脸打上一层柔和的光,音乐老师总是说,舞台上的镁光灯容易让人的脸失了真。而我想说,星光就像岁月的老人,让人一瞬间就失了神。
2
安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姐要活得爷们儿一点,要有大海一样的胸襟。”
晚上一起顿足在街边的烧烤摊,听她天南海北的一通乱扯,那架势比邻桌喝醉了酒的醉汉都能侃,说她的家乡,说她的家人,然而我能记住的,却只有街头空旷的大风吹起的她风衣的衣角,以及那句,我最喜欢北方的海,哪天咱们一起去看海。
诺言因为太美,一不小心就听醉了那个谁。
“老板,给老娘来一瓶啤酒。”我一听这话,连忙打住她,另一边跟老板道歉:“我们不要啤酒,对不起啊老板,她喝雪碧喝醉了。说胡话呢。”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同时配合着一个重重的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哈哈哈,你丫真逗。还装好孩子呢。”我不服了,“我本来就是好孩子啊,被你带的才翘课。”空气中一个巨大的白眼翻过来,我一个措手不及被翻倒在桌上。
吃过晚饭,我们走半个小时的路程到一家音像店看老板为吸引顾客免费播放的电影。我们是常客,有的时候人不多,我们也会要求老板播放我们想看的电影。我们都喜欢王家卫的电影,一部《东邪西毒》百看不厌,一部《重庆森林》也看过不下五遍,连台词都能背下几句。安最喜欢的一句经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而我在翻看她的随笔本子的时候,看到这句话,往往会取笑她“矫情鬼”。
在我们正常上晚自习的时候,每个晚上都会有这么一个时间段,她在她的随笔本上抄抄记记,我在我的日记本上信手涂鸦。
时光就这样波澜不惊也小心翼翼。
3
快要高考的那段时间,我们很少再翘课,那天难得抽出点时间徘徊在校门口的书店,安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带着无限憧憬的语气说,每天能枕书而眠,该是多么开心的事啊。她骨子里是有着文艺青年的成分的,对此,我不置可否。
我打击她,我们家里都是书,我一心血来潮就把书都搬到床上,满满一大床铺,都是书啊,哈哈哈。
她眨巴眨巴星星眼,都是书啊?那你妈妈打牌要是输了是不是得骂死你啊?
我一时语塞“啊?”
一阵熟悉的爽朗大笑早已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
“哎我觉得咱们这段时间学习压力有点大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咱们去看看大海吧。”
“我喜欢北方的海,咱们去山东威海吧。”
“尼玛山东不是属于南方吗?”
“是吗?不知道哎。”
两个地理盲在讨论地界,那感觉就像看着莫扎特做数学函数一样。
“要不咱去渤海湾吧。”
“那也叫个海?”
“好歹人家名字叫海啊。”
我们最后终于出发,却不是去看大海,而是去了安的父亲家,一个田园气息浓厚的滨海小镇。一个年轻高挑的女子给我们打开了门,我附在安的耳边轻轻夸赞“你妈好年轻啊。”安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后的。”顿时一块大石头堵在胸腔,上不来也下不去,尬尴地卡在正中央,呼吸艰难。
安把大包小包堆在客房,转身对着空气说,我们这次住两天再走。过了许久,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你爸晚上回来。”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我终于受不了这气氛,轻轻地咳嗽一声,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对安说,我们还是别住了。安完全不搭我的茬,一把拉起我的手,走,我们出去散散步。
“我敢保证你会爱上这里。”安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前还是不停地浮现刚刚那种尬尴的画面,我心想,我一秒钟都不会多待。可是不出一个小时我就后悔了,因为这里实在太好玩了。安带着我在野地用火烤玉米,吃得嘴上黑一道灰一道的。带着我去邻居家偷母鸡刚刚下的蛋,也是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散养的鸡下的鸡蛋都很小很小,蛋黄都很黄很有营养的样子。我们用弹弓追着麻雀打,没打上一只,自己先被坑坑洼洼的土路绊倒。邻居家有养了两只羊的,我们抓着羊的犄角跟羊顶着玩,最后被旁边守护着羊的黑狗追得满巷子跑。在这里,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最原生态的快乐,我想对于一个有着文艺青年血统的人来说,大自然是最抵抗不了的诱惑了。
然而有一天,我们在田野里散着步,突然想起了还未完成的事。“哎,今天几号啊,还有几天高考?”“不知道啊,不会考完了吧?”“哈哈哈,反正我是无所谓了。”“屁话,你考不好对得起你妈吗?”过了很久很久,“我没有妈。”又是一阵梗塞感,堵在胸腔,上不来下不去。我感觉她说话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心想该不会是哭了吧,‘姐要活得爷们儿一点,要有大海的胸襟。’她的这句话又回荡在脑海,确实,自从认识她,还没看见过她哭呢,我忍不住回头看,慢慢地慢慢地,侧脸偏头侧脸偏头,一不小心眼神触到一种模糊的液体,又万分后悔,叫你看叫你看。
4
2011年,我开始和安做同桌。2014年初,她跟随父亲搬到了南方小城浙江,那个说着喜欢北方的海的姑娘,最后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南方姑娘。不知道南方是不是有你能够喜欢的大海,不知道你又和谁在一起逃课看书,也不知道曾经没能一起实现的诺言你有没有和别人一起实现。总之,这些随着你的离开,都变得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已经离开。
又想起《重庆森林》里面那句经典台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我想也许缘分这种东西也是有日期的吧,不多不少就那么多,过早地用完了也就完了。
5
然而这一切往事,都随着此时此刻静静地躺在我手心里的信纸苏醒,拂开表面的灰尘,又让一切都重新见光,然而心里还是会那么疼,带着寥寥落落的失落感。
安,其实我真的挺想你的。
文/孙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