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每逢过年的时候,父亲总会给我们兄妹几个每人买一个灯笼。那时的灯笼是真正的灯笼,不像现在,名曰灯笼,其实全是形形色色的电子玩具。灯笼是用竹篾编成的圆筒形,外面糊一层透明的塑料红纸,上下两端却各留一个圆孔,用一条对折的铁丝从上端穿过去,底座用一块薄木板固定住铁丝的两端,木板上面安放着一根一指见长的红蜡烛。入夜的时候,点燃蜡烛,用一根木柄挑着,灯笼发出的红色光芒,照亮着一片幽微的暗夜。
除夕那天,放过炮竹吃过晚饭之后,就可以四处闲逛了。乡村贫瘠,没有音乐,没有电视,大人们常围在一起打牌,孩子们则提着灯笼,在乡村的各个角落玩耍,奔跑。
午夜的钟声响过,打牌的男人就会回家,烧水,下已经备好的水饺,吃年夜饭。我的父亲从不打牌,常会和一二知己在家中叙话,午夜过后,聊天的人归家,他拎一小溜小炮放了,此之谓开门炮,然后烧水,静等我们回家。按本地风俗,年夜饭,女人不下厨。饭做好了,也不许大声喊人回家吃饭,那样做会失去各路庇佑神灵的欢心。通常我们到家,烧开的水已经凉了,他只好重新加热,然后下水饺,放家中最大的炮竹,吃饭。
那时候的鞭炮都是人工炮,个头大,响起来不紧不慢,声音很悠长,仿佛在絮叨着什么事情。最上端有几个特大的,我们叫他“大坠子”,是每一个小伙伴心仪的对象。主人希望每一个爆竹都炸响,小伙伴们则巴望着落得越多越好,特别是顶端的大坠子,如果能拾到,会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当然也有例外,有一年,村头一位长辈的一盘炮放完,没拾到几个炮的小伙伴失望的说:落得真少!那位长辈急忙补充:落得多落得多。(谐音,落得多即利润多,剩余的多的意思)
鞭炮就挂在门前的老树上,当它噼噼啪啪响起的时候,门前悄然聚集了一群孩子,人人手中提着红灯笼,看到没被点燃而落下的炮'竹,就冒着被炸伤的危险,猫着身去拾。如果能找到树枝、竹竿一类的东西,当然最好,但往往不那么容易找到。
这个时候,我是无心吃饭的,也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去拾炮竹。当爆竹响尽危险去除之后,整个院落弥漫着硫磺硝烟的味道,大家一起冲入烟阵,在地上寻寻觅觅,之后彼此互较收获,提着灯笼离开,冲进另一户响起爆竹之声的人家。我急匆匆地扒拉几口饭,不顾父母的劝阻,也加入其中,拎着灯笼追随人群而去。
子夜之后的春节总是特别寒冷,提着灯笼,走在乡村的土路上,个个脚步急促,想到邻家的炮竹又大又响,也就不觉得冷了。灯笼摇曳的红光随着衣襟带起的夜风,一上一下地来回跃动,有时会倏然熄灭了,留下一阵刺鼻的气味,和一声短促的叹息。有时也会忽地一阵火光,塑料做的灯纸被歪斜的蜡烛点燃,大家一起上前扑灭。抬眼远望,可以看到一朵又一朵的红光花,在黑夜里悄悄地绽放,有时它静静的燃烧,有时又极速地流动,耳畔是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一阵阵噼噼啪啪的爆响,大家听了热血沸腾,一起朝邻家涌去。
凌晨时分,鞭炮之声稀落,大家奔走了一夜,各人怀揣着一夜的收获,回家睡觉。也有些精神异常亢奋之士,继续奋斗在追寻鞭炮的脚步的大业上。
回家睡不多长时间,又要在父亲的催促下起床,去给祖中的长辈拜年。起床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往往要反复催促,以至几个同宗兄弟寻上门来,才能起床。
春节过后,我常把拾到的鞭炮分门别类:有芯的用火柴点着放,没芯的则剥开,把炮药聚在一处自制成炮。至于受点小伤,则是家常便饭。
如今,年味日淡,鞭炮则早由人工炮便成机器炮,且不说危险程度增加,鞭炮也变得越来越小,变得越来越不堪玩,加上现在家长普遍视孩子为宝,不太可能让孩子去玩这种危险品,这种除夕拾炮的传统也随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