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老客户,每年三月他从江苏老家返回乌市后,我都会去拜访他。
前年初,我再去拜访时,他办公室的门竟是锁着的,打他手机无法接通。后来我又去过多次,同样如此。
我一边跑业务,一边向同行打听他,依然杳无音信。
记忆,把我带回了过去的时光。那一年,我刚进水泵公司做业务员。在实习的最后一天,我一口气跑了十几家客户,回报我的不是闭门羹,就是冷冷的“我们不需要”。我真有些沮丧极了,当心灰意冷地敲开最后一家门时,我的脑门上布满了汗珠,腿累得有些发抖。
这时,门开了。一个约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我正准备自我介绍,他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我,微笑着请我进他的办公室,并为我倒了杯温开水。那一杯水,喝进肚子里,不光滋润了我干得掉皮的嘴巴,还让我首次体会到被人尊重的感觉。就这样,我像撞大运一样,撞出了我进入公司的第一单,合同虽然不大,却为我留住了饭碗。从此,我和他之间结下了友谊合作的缘份。
每次签合同,他也从不砍价。有次我终于忍不住问他:“王总,您买东西怎么从不砍价?不怕我心黑啊?”他看看我,温和地笑着说:“一个女孩子,夏天冒着三十度左右的高温,一家一家去敲客户的门,脸晒得跟焦碳似的。这么努力挣口饭吃的孩子,心能有多黑?”听他说完,我虽在笑,眼睛里却蒙了一层薄雾。
有时,我的销售任务没完成,他就把工地后期需要的泵提前下单,同时支付订金。我立即告诉他说:“不用为了帮我,占用您的周转资金!”他总笑着回我:“反正早晚都得订啊!”
合作久了我们便也熟了,我就问了他一个埋在心底的疑问:“素昧平生,您为什么那么乐意帮我呢?”他只淡淡的回了句:“直觉告诉我,对别人这可能只是份工作,对你可能关系到生存。”
忆起最后一次见他,是他办公室乔迁时。那天,他的表情里,洋溢着幸福和满足。他领我穿过办公室大厅,名贵的地毯让我不禁放轻了脚步,头顶上方的垂钻吊灯把室内衬托得富丽堂皇,他的员工们在格子间忙碌着。进到套间,他的红木老板桌上,只放着一张全家福,精雕的书厨中,摆着安全施工获得的奖杯。我们在花梨木的茶桌入坐,品着秘书沏好的红茶,我羡慕地对他说:“王总这几年干得真不错!我以后也要向您学习,靠自己的努力去买车买房。”说这话时,我还是个收入不稳定的外来打工妹。他没有一丝嘲笑,反而认真地说:“我初来时,公司是挂靠的,栖身之所是租来的,没地方办公,就赖在老乡办公室。丫头,相信自己,一切皆有可能!”
失联的日子,我总希望有一天能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哪怕是句简单的问候。
这两年,我实现了在他办公室许下的梦想。而他,依然消失在茫茫人海。在我寻找陷入绝望时,却在一个工地上偶遇他的老乡,王总以前的合伙人,签合同时我曾一起见过。
老乡叹了口气说:“唉,别找了,他走远了。”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有些难过般哽咽。他停顿了一下,向我透露了一个让人唏嘘不已的结果:“前年春节前,他开车带老婆孩子回家过年,行至连霍高速某大桥时,因鞭炮车爆炸致桥断,他的车飞下深渊,车上人无一生还。他七十多岁的老父母在家里盼着儿孙归,焦急盼回的,却是一盒盒骨灰。”
老乡说,王总是个好人,就是走得太可惜!他走时没欠民工工资和材料商货款,倒是甲方欠他不少。那年冬天,他还接了六个工程,说是春节回来后再大干一番的,梦想如今变成了残骸。”
我曾想专门感激回报他,但又觉得那样反而不好,于是乎寄托给来日方长,怎么刹那就从生离到了死别?回来后的很多天,我躲进房间,兀自悲伤了很久。
原来,生命如此脆弱,人生如此无常,而我却总在漫不经心地过着,总以为有无数个明天在时光深处等待着自己,总以为我有无限个机会向帮助过我的人表达感恩。而王总,却用生命写下警言。当我再昏昏然抱着手机无聊地刷过每个当下时,当我自欺欺人地拖延着很多事情时,都仿佛听到他在冥冥之中对我说:丫头,人生很短,珍惜当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