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老甘快死了,一天到晚吃不下东西。
我问老甘想回家了吗,老甘说不了话,只是点了点头,之后又转头看向床边的输液瓶,眼里没有一点光彩。无论是我还是老甘都明白,口中那个家已是不存在,在两年前他姐夫在入院同意书上签字的那一刻就已经倒塌了。
精神病院的生活无聊至极,老甘刚来那会儿,多半在工娱疗室里,坐在轮椅上,盯着挂在高墙壁上的电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或许是电视机的内容太无聊,除了动物世界就是访谈综艺。
每天的例行查房我不会跟老甘聊很多,即便诊疗方案要求与病人多沟通。多半是给他干枯的手臂搭个脉,或者用听诊器听听心肺部,确定这个人生命体征还正常。
老甘得了严重的肺炎,累计到了心脏,呼吸心率都很快,体温升到40度,眼看扛不住了要转到综合医院。这种严重的心肺疾病,精神病院一般是不敢留院治疗的,治疗条件实在有限。打电话通知了家属,也就是他姐夫。
半个小时之后,他姐夫赶到了医院,手臂夹着个旧公文包,嘴里叼了手卷烟。病区墙壁上挂着“禁止吸烟”的标识,但我对于家属在病区抽烟这件事很少干预,家属能到医院配合转诊就已是万幸,又何盼他们能处处到位遵守这些小规则呢?
他不同意转院治疗,即便五保户花不了多少费用,陪护也是一件非常耗神费力的事情,在拒绝转诊书上签了字。签了字,我也没有再去联系条件更好的上级医院,只是给老甘输了点抗生素、葡萄糖和盐水。
临走时对我说:“梁医生,如果他闭眼了再给我打个电话,实在没办法照顾得了他了,这么多年…”
这个男人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他姐姐最近身体也不好,上山割牛草摔了一跤,现在还躺着床。”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输了一个多月的液体,终于护士也找不到从哪里打输液的留置针了,手上都是针眼闭合后留下来的小痂点。脚上打不了留置针,脊髓灰质炎让他自小起双下肢就萎缩畸形,整个人看上去像截了下肢。
烧是退了下来了,但老甘吃不下东西,时常咳嗽,有时在咳痰里还能看见血丝。我照常每天给他姐夫打一次电话通知病情,电话那头是“嗯,知道了。”
终于在今天早上,老甘的生命体征不再乐观,我们照常上了心电监护,打了肾上腺素,最后老甘还是走了。我在进行了三十分钟的心肺复苏按压后,掏出了手机,给家属通知了死迅。
半个小时之后,家属到了医院,再十分钟之后,殡仪馆的车也到了医院。我给老甘开了死亡证明之后,殡仪馆拉走了老甘的遗体。
家属在门诊结完了账,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说了一句“梁医生,没什么手续我们就先走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家属离开之后,我转头看了看窗户,一道阳光照了进来,整个屋子都明亮了,几个眨眼间,又黯淡了下去,慢慢地退出窗外。
两刻钟之后,却是下了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