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学昌明的今天,中国人还是有非常多的人相信风水术数的。这背后有一条著名的狗屎逻辑,那就是:“从老祖宗那里传承下来的东西,一定有它的道理!”这条逻辑适用于一切历史残留的鸡零杂碎,破铜烂铁。任何基于理性与事实的讨论,被这根搅屎棍子一掺和,都变得混沌一片,清浊不分。
但即使在古代,也是有明白人的,总有些智者能在被庸众包围的重重迷雾中,拨云见日,闪现出超脱凡俗的智慧光芒。
我读《儒林外史》,发现吴敬梓借迟衡山之口抒发的一番对风水的见解,相当精彩,在此品读一下:
吃酒中间,余大先生说起要寻地葬父母的话。迟衡山道:“先生,只要地下干暖,无风无蚁,得安先人,足矣。那些发富发贵的话,都听不得。”余大先生道:“正是。敝邑最重这一件事。人家因寻地艰难,每每耽误着先人不能就葬。小弟却不曾究心于此道。请问二位先生:这郭璞之说,是怎么个源流?”迟衡山叹道:“自冢人墓地之官不设,族葬之法不行,士君子惑于龙穴、沙水之说,自心里要想发达,不知已堕于大逆不道。”余大先生惊道:“怎生便是大逆不道?”迟衡山道:“有一首诗念与先生听:‘气散风冲那可居,先生埋骨理何如?日中尚未逃兵解,世上人犹信《葬书》!’这是前人吊郭公墓的诗。小弟最恨而今术士托于郭璞之说,动辄便说:‘这地可发鼎甲,可出状元。’请教先生:状元官号始于唐朝,郭璞晋人,何得知唐有此等官号,就先立一法,说是个甚么样的地就出这一件东西?这可笑的紧!若说古人封拜都在地理上看得出来,试问淮阴葬母,行营高敞地,而淮阴王侯之贵,不免三族之诛,这地是凶是吉?更可笑这些俗人,说本朝孝陵乃青田先生所择之地。青田命世大贤,敷布兵、农、礼、乐,日不暇给,何得有闲工夫做到这一件事?洪武即位之时,万年吉地,自有术士办理,与青田甚么相干!”
其实,破解一种伪学,有时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知识,而只需要基于事实的常识与逻辑即可。在上面这段对话中,迟衡山即运用此法指出了迷信风水的荒谬。
上面那首诗讽刺的是风水术的祖师爷郭璞,自己到处给人占卜看风水寻吉地,反在王敦之乱中被刀兵屠戮,他若真有传说中的本事,为何他自己父母的墓地不能保佑他获得平安呢?如明代学者项乔讽刺的那样:“荫应未及其子而刑戮已及其身”,可怜世上的庸人还在迷信他的《葬书》。
后面迟衡山基于事实继续打脸,很多江湖术士假托郭璞的学说,说某地可以发鼎甲,出状元(鼎甲就是状元,榜眼,探花三甲的统称,取一鼎三足之意)。但是科举制度起源于唐朝(也有现代研究说是隋朝的),而郭璞是晋朝人,中间隔着几百年,他哪里知道什么是科举?什么又是状元?不知道的话,又怎么可能有法子预测哪块地会出状元?这脸可谓打的又准又狠。
后面又说的是淮阴侯韩信,大概古代的骗子,也往往喜欢马后炮式的分析帝王将相的陵墓地理,以彰显自己的高明。迟衡山打脸道,如果说韩信因为母亲墓地风水好,而得享王侯之贵,那韩信最终落得被诛杀三族的下场,这宝地到底是凶是吉呢?
迟衡山还顺便嘲笑了一下相信刘伯温为朱元璋寻找墓地的脑残人士,说刘伯温是国家重臣,每天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做这样一件扩日持久的工作?这种事情交给风水术士就是了,和刘伯温有什么关系?
吴敬梓作为生活在二三百年前的古代人,能有这样的认识确实值得点赞。当然,眼界更加开阔,掌握现代思辨方法的我们还可以提出更多的疑问。
比如:风水学如何解释悲剧时代被群葬在一起,俗称“万人坑”里死者后代的不同命运呢?如何解释生活在同一个社区单元房里家庭的不同境遇呢?如何解释很多外国人从来不懂什么风水,而生活却并似乎并不比中国人糟糕甚至还要更加优越呢?
风水学虽不被严肃学界认可。但在国人之中,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信者众矣。如那位被判死缓的铁道部长,不知他在身陷囹圄之后有没有想起过那块布置在他办公司里,保佑他“一辈子不倒”的靠山石?
除了风水学之外,很多中国古代的迷信思想都躲在“传统文化”的大旗下,借尸还魂,甚嚣尘上。中国人本来就缺乏科学精神,再受这些泛起的历史陈渣的侵染,使得文化领域一片乌烟瘴气。很多政府官员、商业大腕,以及演艺明星,“不问苍生问鬼神”,寻求庇佑或者所谓的精神寄托。可以浅薄到与王林和李一这类低级骗子为伍,做他们有意无意的推手。
所以说,脑残从来与身份地位无关,没有去伪存真的坚定信念,以及正直良善的健康人格,即使一时风光无两,也终究是一个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