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今日女红做的是鸳鸯戏水,前一日绣的是龙凤呈祥,再这样下去,嫁给镖局少爷崔盛的怕不是陶家大小姐陶诗,而是我这七尺儿郎了,不过只要嫁给崔盛的不是陶诗,我竟也觉得怎样都好。

我是陶府的管家,姓孟,单名一个蛟字。

今年十八岁,平生最得以吹嘘的一件事是,陶府的千金大小姐是我养大的,平生最失败的一件事是养大的陶诗,喜欢上了镖局的少爷崔盛,日日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完全没有一个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是我长得不够帅吗?

我照着铜镜看里面的自己。又想到肤如凝脂,明眸红唇,手若柔夷的陶诗,又想到高大威猛,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的崔盛……

孟蛟!你在想什么?

自我的幻想和苛责此时也被旁人打断。

“孟管家,别怪奴婢说您,这大小姐一让你帮她追崔盛您就照镜子,这镜子都快被您照漏了,您好看得很,这十里八乡哪家的姑娘见了您不是孟管家长,孟管家短的,大小姐不喜欢您绝对不是因为你的脸。”

“别瞎说,我没对大小姐有那样的心思。”

说话的是我奶娘,自从十岁那年,我的父亲和陶府的老爷出门办事遇难以后,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未曾离弃。

“您骗骗别人就好了,平日里避嫌避得让大小姐以为她得罪了您八倍祖宗呢,我从小将您养大,贴身伺候您的起居,您怕不是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我有那么凶吗?难道我真的喜欢陶诗?不,我只是将她当妹妹。”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这才安心开始绣起花来。我的奶娘张嬷嬷没有再说什么,许是被我的严词厉色吓回了想说的。

陶诗自从送来了绣荷包的任务给我就几日里无影无踪,平日里她恨不得一日三踏我的房门,一会儿送汤饭,一会儿送小狗……

可无论她送什么,我都知道最后总是要跟上一句:

“孟哥哥,这个月的月钱可以支出来吗?”

她这样的“陋习”一开始也没有,还是在十四岁那年去了学堂以后突然开始献殷勤。

当时从未下过厨的她突然端过来一个煲汤的陶瓷罐子,说是特意煮给我的鱼,我打开盖子只闻见一股焦糊味道,虽然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烧鱼,但是好歹熟了。只不过可怜这条鱼,活的时候在小河沟,又死得如此不体面。

我用玉质的筷子夹起一块黑焦焦的鱼肉尝了尝,看到陶诗笑得明媚,嘴里的苦味都减淡了几分。她托着柔软细嫩的小脸,夹着嗓音向我提要求,却只道是想多买两件新衣服。

我自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佯装答应她以后派了身边的亲信偷看她拿着钱花往何处,才发现她在县里租了一个小房子,收留了几只流浪猫,应该是起初还养得起,后来猫咪越聚越多,她的钱袋子不够了。

我只好又遣人去买这些流浪猫,送去乡下的农户家中,废了好一番口舌和力气才让陶诗相信,这些猫儿都有了好去处。

陶诗心软,这样的“烂摊子”自她从小长大我不知道替她收拾了几回,只是每一次她闯祸,我竟然都很开心,起初我只归结于看到了她的善良,只是到后来才发现我不过是想和她亲近。

我自小就是一个阴郁的孩子,府里的人都这样评价我。

父亲并不喜欢我这样的儿子,老爷不喜欢我这样的仆人,说实话我只是体弱,不爱动,所以多看了些书,常在库房里跟着先生盘账,不怎么爱见人罢了。

如今陶诗已经是年满十六,却还是爱用这样的小招式。今天上午找我做女红,也许是她心情特别好,梳了她最爱的堕马髻,穿了一身嫩黄色的衣裳,腰间挂饰铃铛作响,踏着大步走进我的书房。

“女孩子走路端庄些。”

我佯装生气,其实并不在意她这飒气风姿,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大踏步走路,孟蛟哥哥你的思想太狭隘了。”

“小姐,叫我孟管家,别叫我孟蛟哥哥,你我有身份之别。”

我低头写字没去看她,但是猜到她一定撇着嘴不满。

于是接着问道:

“找我什么事情?”

她揪着衣角的流苏,浅淡的粉红从白皙的脸颊酝出来。

“你上次帮我绣龙凤呈祥,绣房的老师说好看,你再帮我绣个鸳鸯戏水呗。”

我总是没法拒绝她的要求,想来不需要用多少时间,就答应了。

毕竟如果不答应,姨娘又要借题发挥,惩罚陶诗不好好做功课。至于我,并不关心她的学业长进,陶诗活得开心就好,她有自己喜欢的,总是舞刀弄剑,在这方面倒是颇有心得。听闻我的答复,她就欢脱地跑掉了,一分钟都没有耽搁。

事实证明,一心二用的时候绣花总是要扎到手,除了想陶诗,我心里记挂着另外一件事。

“孟管家,您派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程刚从山里赶回,带回了一些我不那么想见到的东西,是一封我爹留下的字条。

“吾儿,亲启吾信。”

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没有打开过这封信。

信上说,我的父亲因为掌握着府里的账本,得罪了姨娘,和老爷生出嫌隙,在那次致命的送货中,老爷雇了山匪想要做成我父亲意外死亡的样子,可是山匪见财忘义,直接绑架了我的父亲和老爷,姨娘从中作梗和山匪合污,致使老爷和我父亲惨死。

“为何姨娘会谋害亲夫?”

我努力忽视着一件事——陶老爷间接杀害了我的父亲。

如果真是这样,我又该如何和陶诗相处。我逼迫自己去关注这封信的真假,假如这是丝绸对家使得离间计,我若轻信就去复仇,对陶府这么多年花的心血就白费了,陶老爷那么正直的人,不可能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接着,我仔细在脑海里寻找着这么多年和姨娘相处的蛛丝马迹……

陶家的姨娘原名周倩,家中突遭横灾,只留下她一人,无奈只能当街卖掉自己,陶家老爷见周倩好看,娶回家中。姨娘年长我一岁,十五岁那年嫁入陶府,陶诗的娘亲病重,姨娘过门没多久就成为了陶府唯一的女主人。

物证如今已经有了,可口供还差一点儿,我决定晚上去拜会一下姨娘,正好将手里这鸳鸯戏水的女红做完给陶诗送去。

没想到刺绣的时间过得飞快,几针下去日头就落山了。待到天彻底黑下来,倒是还差了一只荷花,不过罢了,回来再绣就好。

想去拜会的事情已经让程刚和姨娘房里的小翠知会过,黄昏时分姨娘就来问过几时我会过去。

我绕过府里的镜湖假山,走进了府里的正堂,这里平时是和商人谈生意的地方,约在这儿也是为了避嫌,可似乎姨娘并不这样想。

我眼见着她屏退了四周的人,朝我转过身来。

乌黑油亮的发髻上插着金步摇,流苏样的金耳环挂在小巧柔软的耳垂上,她轻轻用手掖了一丝并不存在的乱发,真丝的绣帕拂过白皙饱满的脸颊。

自从陶老爷去世后,姨娘深居简出潜心礼佛,堵住了家中族亲们的七嘴八舌。一个十九岁女孩的大局观,令人震撼。

当我看见她那双写满故事的眼睛,高耸的鼻梁,柳叶般薄的嘴唇。心里不禁觉得,的确是她,也只有她能够在众人眼皮底下,将陶府玩弄于鼓掌之中。

“孟管家,听说你找我有事?”

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比摇曳的烛火还要缥缈,脚步却是十分的飘逸,一只柔软温润的胳膊拦住了我的腰,我想后退却是被抵在桌边,茶盏抖了两抖,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落入了我的眼帘。烛光熹溦,我竟然觉得自己身处梦境,这实在不合常理。

“孟郎,这里没有别人,你日日在这院子里转悠,就没发现,从我进门那年,就一直喜欢你吗?我知道你今日来的目的,我从未作梗什么,是那山匪痴心妄想,直接撕票了。我有人证,就在镇外的庄子里,不信你可以派人去问。”

“他叫什么?”

我问姨娘,一切都在她的掌握里面,似乎我不得不信。

“吴明。”

她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茶给我,我顺手接过啜饮了一口,却突然想起茶是否下了药。

可是她用手绢堵住了我的嘴唇:

“茶没下药,放心喝。”

都说不能信长得好看的女人,第二日醒来时,我在姨娘的床铺上。

“你起了。”

姨娘坐在梳妆台边梳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佯装慌乱,自知是她的仆人为我换了衣服。

“男女之间能有什么事?孟郎说笑了。”

她春风得意以为我信了她的话。

“别追查了,你爹爹也不喜欢你,只不过当你是防老的狗,你我二人独占这陶府,将陶小姐嫁出去,这偌大的陶家就是我们的。你可知,自从我进门被大太太罚跪祠堂时,我就喜欢你。”

我隐约记起,曾经受老爷之命为她送饭,见她饥寒交迫,曾将身上的斗篷赠予她。

“姨娘的好意,容我考虑考虑。”

既然已经得到了吴明这条线,不宜和她纠缠。

出了姨娘的莲塘居,回我的宅院,一路上满目青翠,晨光熹溦,刚进屋子就见到程刚,于是吩咐他去寻人。

今日正是为陶诗寻亲的日子,我为她约了县里有名的富户公子来庄子里的假山庭院做客,饮酒读诗,赏景下棋,交流感情,但愿她能选出心上人,以后好有着落。

为防出意外,我寻了一处僻静的湖边小亭子,一边隔着帘子看她和公子们相见,一边绣鸳鸯戏水最后的一只荷花。

潋滟春光,少男少女,而我觉得自己的心境犹如六十老翁,倒也乐得自在,奶娘还说我喜欢陶诗,我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更何况主仆有别,宗族那群叔叔舅舅的眼睛盯着,生怕陶府不出什么问题,眼红这院子的丝绸生意许久了。

崔盛那家伙,头脑简单,跟着他爹混迹女人堆里,不稳定,不稳定。

我正想得起劲,却只见白府的二公子摔进了湖里,众人乱做一团。

府里的家丁急匆匆跑过来。

“孟管家,白公子被小姐气得跳湖了。”

我就知道!

“这都是第几次了?”管家的身份,让我只能柔声细语。

陶诗昂着头一脸的无所畏惧。

“白家公子着实文弱,我说他像女子,他一时想不开就不小心摔湖里面了。”

“小姐真的要好好学学说话,我会为您寻得良师。”

“我觉得你就挺好,教教我怎么和男人说话。”她抢过了我手里绣好的鸳鸯戏水。

“绣得还真好。”

怎么就沦落到被陶诗调戏?

“他们都觉得我没有女人味,要不孟管家教教我。”她凑过来玩我的头发。

“学会了去找崔盛吗?你去和姨娘学吧。”我用手里的笔杆将她推得远了点。

“既然诗诗喜欢崔盛,为什么不把崔盛也请来呢?”一个轻柔的女声传来。

在这个院子里,估计只有姨娘会说这样的话,我转身望去,看见崔盛在姨娘后面跟着。

“阿盛!”陶诗朝姨娘她们走去,欢脱地像一只兔子。

“姨娘早。”

虽然早上就领教过姨娘的手段,但是这么快就出新招,我有点应接不暇。不论老一辈人的恩怨如何,我受了爹爹的遗愿,为保全陶府,承诺会照顾好小姐,等到小姐婚配,找到合适的入赘夫君,我再另谋出路。

“孟管家操办得一手好宴席,可是每日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怎么知道我们诗诗喜欢崔家公子,一意孤行恐怕是要乱点鸳鸯谱。”小姨娘掩帕而笑。

我自然是不能落下风。

“崔家公子真的喜欢小姐吗?若是喜欢,为什么屡屡犯难,要她绣龙凤,煲鸡汤,学管乐,这都是小姐不爱做的。”

“我那都是和陶诗逗趣。”

崔盛倒是和我私下相见时不同,现在对陶诗十分热情,但是他的眼神有八成在姨娘身上。

“陶诗你当真选他做郎君。”

“你愿意吗?”陶诗竟然微蹙着眉征求我的意见。

“崔盛配不上你。”我将狠话放了出去,便再无话可说转身回自己的屋子,徒留下崔盛在身后吵嚷,“我配不上难道你配得上?一个仆人之子真当自己是陶府的一家之主了?”

不知陶诗作何感想,是否也以为我有非分之想。

也许是这两日太过劳心费神,竟然回到屋子就染了寒热一病不起,而奶娘回老家探亲,程刚又被我打发去寻找吴明,只好憋着劲恢复。

到了夜晚时分,一个嫩黄的身影闪进了我的房间,还带着一股熟悉的熏香味。

“是姨娘?”我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却听到陶诗吃痛的声音。

“陶诗……你怎么来了,崔家公子回去了吗?”

浑身无力,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心绪。

来人沉默了好久:

“孟蛟,我嫁给别人,你开心吗?”

这一定是个噩梦,我闭着眼睛,却感觉到冰凉湿润的绢帕覆上额头,也许因为稍微舒适了一些,我很快就进入了更深的睡眠。

就这样昏沉了三日,醒来才知道大事不好了。

姨娘答应了崔盛入赘的婚事,彩礼都送上门,可陶诗顽劣爱玩的性子犯了,竟然约着自己的姐妹女扮男装去逛烟花柳巷,一天一夜都没回家,府上人遍寻无果,现在人不知所踪。

崔家现在威逼着姨娘,说绝不入赘,要么取消婚约,要么陶诗做妾。

族里的长辈选择第二种,陶家的脸面必须保全。

这事情未免也太巧合,我披衣起身来到议事厅,却见堂上放着一封信,信上说陶诗在他们手里,用钱来换,否则就将陶诗卖到别处去,落款正是吴明。

这事情蹊跷得很,就像是故意要破坏陶诗的名声,把陶诗嫁出去,鸠占鹊巢,三日前姨娘已经与我说了,我却没有当真,幸好程刚还没回来,也许他能知晓吴明下落。

“报官吧。”我刚要提议,姨娘却先开口。

“陶诗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是她的姨娘,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好和去世的老爷交代。”

“不能报官,陶家的女儿做了这样丢脸的事情,会影响生意,更何况崔家不会娶一个惹了官司的女儿,我们答应崔盛的请求,这样崔家出钱给赎金,风险全都崔家担待,等陶诗活着回来,对外就说被绑架是传言。”

叔伯长辈七嘴八舌,这时却有一个家丁匆匆来报,“孟管家,小姐回来了,在城门口。”

崔盛和陶诗穿着单衣躺在城门口,满脸尘土,昏迷不醒。

“这崔家公子何时也……”

“听说是昨晚出去买醉时……”

“究竟怎么回事啊,还是报官吧,光天化日掳走大活人。”

“不去那些腌臜地方,就不会惹上事情。”

城门口的百姓七嘴八舌,而我只能用身上的披风将陶诗紧紧裹住带回陶府。

官府的人来了,崔家的人来了,这些都不重要。夜半三更,程刚回来了。

“孟管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信是老爷的亲笔,我找到了和老爷当时一起被绑架的外省员外,他还活着可以作证。陶老爷被山匪绑了以后悔不当初,愿意代替老管家死,可是山匪没有信守承诺,老管家就留下了这封信,这封信本来有两页纸。”

“另一页就是那张嘱咐我好好照顾陶诗的遗书吧。”

“是。”程刚接着说,“吴明是姨娘的哥哥,姨娘以为他当年进山被猛兽掏了,却没想到,是被山匪扣留当差。”

“既然如此,我们去公堂上对峙吧。”

“不可,你可知姨娘为何这么多年都无事,本地县令和姨娘是一伙的。”

我突然感觉自己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的无力感,而此时,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陶诗的感情,超出了主仆关系,奶娘说得对。

我要进京,带上陶诗,可她却不想和我走。

“爹和孟叔的仇我会报。”

“陶诗,我走了陶家就是龙潭虎穴。”

“或许你只觉得我是千金大小姐,不顶用。可是去烟花柳巷,我是为了找吴明。”

“你都知道了。”

“我爹害了你爹,我姨娘害了你,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喜欢你。”

“可惜我要嫁给崔盛了,他从吴明手里保全了我的清白。”

“你怎么知道崔盛和姨娘不是一伙的。”

“族亲长辈会放你离开,我留在这里,不要多说了。”

陶诗似是不舍地抱了我一会儿,关上门走了。

陶诗大婚办得很热闹,锣鼓喧天,外面的孩童吵吵嚷嚷要糖豆子吃,我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带着程刚离开陶家。

我小时候和陶诗玩过家家,总是扮演她的夫君,今天她真的要嫁人了,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身份去见她。

“程刚,我们最后去喝一杯喜酒吧。”

秋天是陶诗出生的季节,多梅雨,她不喜欢下雨,总是爱晴空万里的日子,幸好今天也是一个晴天,这是不是意味着老天应允了这样一门亲事,我多多少少也安下心来。

“您呀,就是自我欺骗。”程刚饮下一杯喜酒。

“走吧。”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心呢,只是事已至此,陶诗决定的事情,自小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出了县我和程刚一路往京城方向走去,遇见许多进京赶考的考生,他们多数意气风发,有着无限才情,性格豁达,与他们同行,也被他们的热烈感染。

“孟兄,既然你现在也无处可去,又如此聪慧,为何不考取功名呢。”年少儿郎总是出言直爽,倒是真点醒了我,若能考取功名,也不枉此生,拥有力量以后,面对仇敌还是爱人,都将多一份底气。

不过只有真的买了四书五经,才发现以前看的不过是皮毛,深度了解圣贤书还要请先生细细讲解,不过并无所谓,从陶家离开,我得了不愁余生的百金,索性用来请先生教学。

程刚在京城谋了一份店内厨师的活计,算是干起了老本行,没过两个月,就和厨娘周儿互相定了终身。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先生说我是天生聪慧,如他所料,第一年我就高中了,领了官衔刚好可以荣归故里。

而我如此急匆匆地请了回乡的旨意,也是因为收到了族里长辈的来信,他们说,崔盛着实欺人太甚,经常将陶诗关在屋子里,不允许仆人给她吃喝。

府里的奶娘说,崔盛自从娶了陶诗,就没有在陶诗的房里呆过,又娶了几房妾室,更是夜不归宿花天酒地,小姐一直隐忍,是因为崔盛常伴她回娘家,她发现他总是偷偷和姨娘见面。

快马加鞭,赶路三天三夜,终于回到了临水县,轿子路过崔府,大门紧闭。我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就换了衣服,整理了疲惫的仪容,并送上了拜帖。崔府的人回信,说崔家少爷带着媳妇回娘家了。

马车最终停在那个我出生的陶府,进了府,先是意外撞见了奶妈,她手里正端着一盆装满冰块的水匆匆往内院走去,见了我连忙叫了一声,“孟管家。”

院子里面的人都错愕不已,在院子里浇水的家丁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我这才发现府里的变化之大,这里面已经没有什么我熟知的人了,想必都被姨娘发卖了。

“奶娘。”我连忙回了一声,眼神示意她找个地方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我跟着她来到了内院,却看见宗族的亲戚们都在,陶诗跪在院子中间,姨娘和崔盛正对着陶诗分别坐在两把龙凤交椅上。

宗族的长辈们看见我来了,向来憨厚但不爱惹事的二叔站了起来。

“听说孟管家在京考取了功名,这桩案不如就由您来判吧。”

长途跋涉让我的大脑混沌起来,这是什么案?

“陶诗戕害长辈,给姨娘下毒。”二叔坐下喝了一口茶。

“是谁发现的?”陶诗虽然从小就顽劣,但不会做这么不长脑子的决定。

“是我。”一旁的奶妈竟然说话了。

奶妈对陶诗虽然说不上喜欢,但绝对不是会做证人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这是个局。

“崔夫人私通吴明,被姨娘发现,于是想要杀人灭口。”

“吴明可是当年那个绑匪?”二叔惊叹道,“他人在哪里?”

“他人就在姨娘屋子里。”奶妈说。

“你是说吴明一直在陶府?”二叔看着像是第一次听说,而我已经明白大半,陶诗抓住了什么关键的证据,于是借给姨娘下毒这样的大事,来揭露这一切。

家丁去了姨娘的屋里,很快将几乎衣不蔽体的吴明捉来。

“不是说吴明和崔夫人私通,为何会在姨娘房里衣衫不整。”

“只是有人陷害。”姨娘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只是用指甲无意识地扣着手帕上的刺绣。

“是姨娘独身寂寞,才对我一见倾心。”吴明说。

我却觉得不对,吴明是姨娘的亲哥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只见姨娘站了起来,怒目圆瞪。

“你是她亲哥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藤椅上的县令下意识的开了口,众人目光聚集。

“我的意思是……”此时县令再说什么都变得无力,现场众人回想起陶诗出嫁前的那次绑架。

“吴明是你亲哥哥?”崔盛看着姨娘,一脸不可思议,很明显他一直不知道姨娘的为人。

“那这么说,之前的绑架案,和姨娘脱不了干系。”二叔捻了捻胡须。

“那当年家主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明听了二叔的质问,竟然将所有事情一一摊出。

“你与陶诗情缘颇深,才这样编排我,嫁入陶府以后,我就没和你往来,是你一直勒索于我,仗着你是我血缘上的哥哥。”姨娘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有没有往来,县令最是知晓。”贴身侍卫已经将人证和物证备齐,一大早我便差人查了县令的家。当通信物证都已经备齐,姨娘再也没了辩驳。

“但是陶诗她毒害长辈,私通吴明,这是不争的事实,要浸猪笼的。”姨娘似乎是已经料到自己没有胜算,急切地想要拉陶诗一同去死。

“是的,我作证,今早我亲眼目睹陶诗和吴明睡在一张床上,而且吴明如果真是姨娘同伙,为何现在又来对姨娘赶尽杀绝。如果姨娘对陶家不仁,那陶诗也的确以暴制暴。”崔盛竟然抓住了一丝站得住脚的理由。

“是我强迫陶诗的,我当年对陶诗一见钟情,碍于身份却不得不做伤害她的事情,没想到妹妹一错再错,竟然让我用毒药杀了陶诗。这毒药是从西域密送过来的,只有下毒的人有解药,早上妹妹喝的粥里是被我下了药的,可如今妹妹还活着,我就不多说什么大家也知道。”

“亲哥哥怎么会对妹妹如此……”姨娘红了眼眶。

“因为我偷听见了你和崔盛的对话,让我污了陶诗的清白,然后把你们的孩子伪装成陶诗的孩子。”

“什么!”二叔惊得站了起来,长辈们纷纷窃窃私语。“谁的孩子?”

“当然是崔盛和姨娘的。”一直一言不发的陶诗终于开口说了话。

现场炸开了锅,我看着陶诗,她自嘲般地笑了,而姨娘再也说不了什么,我看到她的椅子上留着血迹,哪怕毒药有解,也是伤身,从她刚刚歪倒在椅子上,我就发现她的脸色在逐渐苍白,她跪倒在吴明的面前,用手摸着被五花大绑跪坐的吴明。

“哥哥,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时候,你不在,如今,你又大义灭亲,说好保护我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那就和我一起死吧。”

她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插进了吴明心口,接着将带血的簪子抵在了陶诗的脖子上。

“你我都是同龄人,为何你就能有那么多爱你的人,而我却要被千人骑万人骂。”

姨娘和陶诗说着话,眼睛却望着我。

“不过好在你的有情郎,也曾是我的塌上人呢。”

我早已埋伏好弓箭手,小产的姨娘被一击致命。

我抱住陶诗,感受到她的眼泪淌在我的肩膀上,这么多年的恩怨情仇,终于结束了。

县里有了新的县令,陶府由二叔掌家,崔盛疯了,奶娘和陶诗被我带到了京城。

远离过去的纷扰,我希望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没想到崔盛竟然是个痴情种。”陶诗坐在窗边刺绣。

“每个人心里都有爱的人吧。”

“你当真深夜去找过姨娘?”

“没发生什么,我只是装醉。”

“给我绣完吧,当做惩罚。”陶诗充耳不闻,去院子里练箭了。

我接过那绣样,是个金黄的囍字,才绣了一半但样子十分好看,是用心绣了的。

门口的红灯笼高挂,清晨的鸟儿在鸣叫,我看着院子里的湖水被微风吹皱,觉得眉心舒缓,万事顺心。

“喜上眉梢,百年好合。”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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