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元宵午夜,我走在奔丧路上。
长长的街道两侧,两条灯笼串成的红线,兀自发出火红的光。光影里空无一人,天上下着雨,此刻仿佛天地与我同悲。
奔走在回家路上,此刻是那样的无助。夜色与雨水使我不需掩饰内心的崩溃,任泪水恣意横流。
疫情期道路封锁,我一步步丈量着,一步步缩短与妈妈的距离。我要,早一点早一点,赶到她的身边,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
妈妈生命的最后五年,太痛苦太艰难。这五年是我陪伴在她身边最多时光,艰难亦欣慰。
1
2015年春节前十一天,妈妈在院子里摔倒,股骨骨折,我的生活就此变道。我回到离开二十多年的娘家,与妈妈同居一室,照顾她起居。
那天春节将近,我们兄妹几个还在围着火炉吃饭,商量春节菜谱。妈妈素喜清净,食量小,她吃完饭去房间休息。一会之后,她回来添水在保温杯里,离开了。
突然间,狗大声叫起来。我们笑说这个时候还有人来蹭饭吗?小侄尧尧开门迎客,却发现奶奶已摔倒在地。
尧尧大喊“奶奶摔倒了”。
我们奔出门,尧尧已把奶奶扶坐在地。摸着奶奶的双腿问“这里痛不痛、这里呢?”。
“不痛”。妈妈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被尧尧制止。
尧尧把他奶奶抱到床上躺好,立即找绷带给奶奶敷上接骨药。
看妈妈的状态,我以为只是摔一跤而已。尧尧说:“今晚先这样,明天再照X片,看骨头骨折程度。”尧尧已判断骨头骨折了。
二哥在妈妈大床旁边支起一张小床。这张小床支起五年,今天完成了它的使命。
X光片子显示妈妈股骨头粉碎性骨折,好在二哥从事骨伤研究三十多年,妈妈可以在家治疗。股骨头骨折是老年人常见病,妈妈已是88岁高龄,自体再生能力差。
一年后,飞飞做通妈妈思想工作,她同意做股骨头置换术。她还开玩笑说:“等我走得了,帮你带孩子去。”
手术很成功,但伤口愈合不好。差点儿引发败血症,在姐姐和三哥精心照顾下,妈妈还是挺过来了。几个月后,可以借助助步器走动,离开了躺了一年半的床。
妈妈很勤劳,能走了,就闲不住了。翻出针线和布料做虎头鞋,要我帮助她绣鞋子上眼鼻和嘴唇。妈妈说我照顾她辛苦,要给我留一双虎头鞋做纪念。
听着妈的话我心里惭愧,有天我丢下妈妈跑了。15年九月的一天,单位新系统上线,我白天在办税厅前后台来回在跑,下班梳理完问题,回到家已是九点多钟,躺在小床上一点不想动。
那晚,妈妈二十分钟最多半小时上一次厕所,我爬来抱她方便后躺下还没睡着,妈又叫起来。凌晨五点多钟,我实在是困得受不了,抱着被子跑隔壁客厅沙发上蒙着头睡了。是早起的二嫂接着照顾妈妈。
二嫂和二哥才是最辛苦的人。多年来,照顾爸爸妈妈,承担着所有赡养责任,出钱出力。妈妈住院的费用,我们小的三个悄悄付的款,二哥都想办法退还给我们。
妈妈做完小鞋子时,已是17年春暖花开,她走地更稳健、更远了。
院子前的朱顶红红艳艳一簇簇盛开,妈妈有两年没有看见它们怒放的样子。妈妈种朱顶红的地方,还是目送我们的离开她的地方。看着妈妈重新站在那里,我想妈妈康复了,我可以回到自己的小家生活了。
妈妈不仅能走平路,还可以拉着栏杆爬到了顶楼看她的玫瑰花。看着妈妈的进步,我们很高兴。
2
一天中午,我正在吃午饭,二哥电话告诉我妈妈在顶楼摔跤了,小腿胫骨骨折。我丢下饭碗,打车回到家,二哥已给妈妈包扎好躺在床上,她满脸愧疚的自责着。
二十多天后妈妈骨头接好,妈妈可以下床自理。
端午前夕,妈妈胆管堵塞住院,飞飞主张做介入术埋引流管疏通胆汁,我们怕手术有风险,只做了消炎治疗。九月妈妈的胆管再度堵塞,县医院下病危通知,那时据妈妈九十岁生日只有两天,我们都希望她能熬过生日。
飞飞还是主张手术。手术后,妈妈生活质量有了很大提升,胃口也好了许多。今年三月底,只管三个月的管使用了一年半,超期服役,胆道再次堵塞,病情危重。我们有了前次经验,很快达成共识,满怀信心的给妈妈再次手术治疗。
然而,妈妈手术后意识模糊,她的子女一个都不认识了,只记得每次生病背她抱她最多次的尧尧和他的女儿胖子。
妈妈生命里最后的十个月,遭了很大的罪,瘦得只剩皮包骨。坐着吃一顿饭都难受,不停说“坐不稳了”,她每天除了吃饭都躺在床上,几度昏睡数十小时不醒。
年前,妈妈的左脚跟压伤,长了褥疮溃烂,年后开始流血,上药包扎没效果。一周前开始进食困难,姐姐每天打流食喂。
2020元宵夜,妈妈平静的走了。她在最后一刻,都不想打搅儿女生活,让我们高兴得过完了年,她才悄悄离开。
对于妈妈的离去,儿女们虽有准备,这一刻来临时亦手足无措痛心不已。
3
待我深一脚浅一脚绕道而行,原来二十分钟的路程,因疫情封路,走了一个多小时。这条路是那样的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这次,家里还有妈,好想不结束这段归途,妈妈就永远在那里,在家等着我。
雨不停,泪不住,一辈子的泪倾泻而出。我在路上实在走不动了,真想坐下哭个够。但是我不能停下脚步。我要早一分一秒回到家去看妈妈最后一眼。
当我翻越寨子封路障碍,走上那条走过千万次的小路,走进院子,家里已是灯火通明。亲人已戴上白色的孝布,妈妈已穿上寿衣脸蒙一张黄色钱纸,躺在堂屋里。
看着躺在冰冷的木板上的妈妈,感觉她好冷,我本能想去给她盖上被子。病痛折磨得只剩一身皮包骨,凄凉躺在寒冷的元宵夜色里。
我跪在灵前泪水决堤而出。
“妈妈,为什么不等我看你最后一眼?”
……
妈妈,我们为你焚了两大箱纸钱,你去做件旗袍,买双高跟鞋,打扮成你们最初相见的样子,去找爸爸吧。
妈妈,辛苦了,二十多个小时了,找到爸爸了吗?
文成泪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