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停电的记忆多是在夏天。可能九十年代电力时有供应不足吧,夏天的用电量大,每年都会遇到一两次停电的情况。
看电视的时候,似乎听见很轻的一声“啪”,忽然屏幕从两边到中间灭成一条白线,再整个黑掉了,这时大家都是懵的,一秒钟后反应过来停电了。天花板的日光灯不亮了,电扇页片还在缓缓转动,越来越慢,直到停下来。如果是晚上,奶奶就拿着手电筒去小矮柜里翻蜡烛,爸爸把应急照明灯拿出来,爷爷到窗边看看别人家有没有灯光,以便确认到底是我们自己家跳闸了,还是全大院都停电了。如果白天停电,会有邻居跑来门口喊一声“你家还有没有电啊?”
确认是全大院停电了,家里大人就去打听大概几点来电。这时候,不允许随意打开冰箱的门,因为冷气跑掉,食物容易变质,想拿冰激凌吃也要速度快。
没电了,电话却还能用,我很纳闷。大人们说因为电话线是专线,和普通用电的线路不一样,不影响使用。
晚上停电没电视看,我喜欢观察蜡烛的小火苗,外面是黄色,最里面是蓝色,老师说,外焰接触空气最多所以最热。蜡滴下来形成漂亮的纹路,像南极的冰川,又像冬天房檐的冰。捏捏融化的蜡,本想当成橡皮泥玩,可是很快就变硬了,在指尖压成薄薄的一小片,印上了指纹。
正在发呆,忽然听见风扇转动的声音,日光灯也啪嗒啪嗒地跳亮了,总有人第一个激动地喊“来电了!!!” 那一刻心情真好,吹灭蜡烛,一缕烟缓缓上扬,赶紧重新打开电视。刚才还在沉默的屋子,又重新活跃起来了。
到了90年代中期,家里装了空调。那时候的空调造型方方正正,很笨重,也占地方,只制冷,不能制热。第一部空调装在客厅,夏天家人聚在客厅看电视,如果太热了,也会把饭菜从饭厅端过来吃。为了省电,开空调的时候门窗紧闭,谁不小心去别的房间忘了关门,爷爷总要气呼呼地冲去关关好,用无锡方言念叨着“冷气都跑掉了!” 这时忽然停电,更不允许开门了,就这么点残留的冷气,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来电。显然是不能的,不到20分钟,就打开门窗通风,加快蒲扇扇风的速度,开始抱怨热死了。
傍晚停电最好,邻居们都去院子里一个有大平台的楼顶乘凉,楼顶很大,风景也好,只有那一栋楼有专门的楼梯可以走到房顶,大院的孩子叫那里“五楼顶”。有人带着草席,席地而坐,再涂点花露水防蚊虫,虽然涂了也不管用,只能防痱子。可以带几副扑克牌玩争上游或者抽老鳖,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喝瓶装的可口可乐或者橘子水,看看远处的风景,好自在。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山坡,像画一样,可惜那时候没有拿相机拍下来。运气好能遇见火烧云,天空呈现绚丽的暖色系,像缓缓兑入香槟的橙汁,再撒入几朵玫瑰花瓣。云朵变幻莫测,这一秒看着像兔子,刚喊着小伙伴来看,下一秒就变成了海豚,有时候像一座宫殿,我总觉得有神仙住在里面。
停电也有好事,我有个亲戚在一家台湾餐饮公司负责电路维护,一停电,冰柜里的冰激凌都融化了,怕变质,也担心浪费,老板让员工们拿回家冻起来自己吃。我亲戚拿了好多冰激凌,是那种超大桶装的,给亲友们分一分。有草莓口味,香草口味,还有巧克力味,浓郁的奶香味滑入口中瞬间化开,比小卖部买的雪糕好吃多了。
除了停电,有时也停水,通常遇到水管检修,都会提前把通知张贴在大院门口的布告栏里,邻里奔走相告,不像停电那样猝不及防。通知几点停水就几点停,停水期少则一两小时,多则三五小时。家家户户锅碗瓢盆都蓄满了水,太阳能热水器也赶紧加满,马桶后面的蓄水缸也不能放过,小狗的食盆也加满水。看起来准备了好几天的用水量,好像生怕这短短几个小时被渴死… 然而根据我的经验,在自来水恢复使用之前,这些蓄水只会用一点点,来水了,就全部倒掉,浇花或者冲马桶。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居安思危的意识那么强烈。
现在大院早就拆迁了。很怀念以前邻居们一起乘凉的日子,聊聊家长里短,说说笑笑,孩子们跑来跑去玩耍打闹。以前没觉得大院有什么特别,可亲友的孩子们总盼着周末来我们这玩。
院子里大概二十几栋楼吧,感觉大家都认识,毕竟多年的老邻居了。中学我和同学说谁谁是我家邻居,谁谁也是我家邻居,同学拿我打趣,“是不是方圆五百里都是你家邻居呀,邻居不应该是你家旁边挨着的一两家吗?”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大家对邻居的定义不一样。现在好像明白了,因为大院就像是个独特的整体,院墙里有自己的体系,有学校、医院、食堂、图书馆、老干部室、操场等等,只要是生活在院子里的,都多多少少有丝丝缕缕联系,同在院墙里生活,就算邻居。我不住大院的同学,不太理解那种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