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清明,又到祭祀已故祖辈的时节。远在异乡的我却不知家里纸钱香火是否齐备,烈酒是否藏在壶里,镰刀是否磨快,鞭炮是否处置妥当,小孩们是否都已召集……
早已忘记最后一次祭祖的年月,这么多年过去,大概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吧。据我所知,家族里的祭祀现在远不如小时候那般热闹,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参加祭祖的族人太少。这几年家族里很多青壮年都已外出,迫于生活的压力在外奔波,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的岁月早已一去不复返,能够安安分分踏踏实实守在农村而下地干活的年轻人更是稀罕。经过岁月的几经冲刷,村里只剩下些老幼妇孺,这样的光景,想要热闹却已是不可能。想到这里,竟有些许悲哀,那些心心念念也趁机爬上脑门。
在从前,清明节是除春节外最热闹的一个节气了。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备好纸钱香火、鞭炮、烈酒等祭祀用物,挑一个良辰吉日的艳阳天,整个族人中所有的男人便浩浩荡荡出发奔赴“前线”。年龄稍大者牵着或是背着小者,被中年者挑逗着,由最老的祖辈引领着向一个个的目的地出发。期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偶有孩童摔倒,破了点皮肉,那些哭声也只是象征性的意思一下,很快便被笑声取代。
长辈们在前开路,披荆斩棘,镰刀在他们的手中飞舞,一时间,刀具撞击树木的哐当声响彻几个山头。不多功夫,密的像蜘蛛网般的丛林硬生生让他们开出条道来。我们便拥簇着挤到坟前,满怀敬畏地围在石碑前,大家都默不作声,好似怕扰人清梦一般小心翼翼。
我们的已故祖辈大多安葬在山里,时隔一年,那里早已荒草丛生。草木疯长将坟地盖的严严实实,春风过处撒下满树满地的嫩绿,坟前的老松又添新轮。坟头上的杂草混着野花,枯荣相伴,往年插在上面的树木枝干早已干枯腐烂,那些哗啦啦飘响的纸钱经历风吹日晒却已不知沦落何方。
长辈们清理完坟头以及周围的荆棘杂草,便将准备好的酒水安置在坟前,然后三三两两爬上坟头重新插上纸钱,安排妥当便召唤我们腿脚尚未生硬的孩子磕头作揖,最后燃放鞭炮,祭祀告一段落。接着便转移到下一个坟场直到最后一个。
坟头的纸钱迎风招展,在空中变换着姿势,发出哗哗的耳语,是已故祖辈的魂魄在借着自然的力量在隔空对话。他们拉扯家常、议论是非、炫耀自己的人丁兴旺......吃饱喝足便早早睡下,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方能再次尝试如此热闹了。
满树的映山红娇艳欲滴,红的白的,争着抢着悬在枝头,借着挺拔的高枝炫耀着自己。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的生命之花也曾经如火如荼地绽放过,如娇艳的映山红般绚烂美好。
阳光洒在花上、叶上,星星点点地落在灌木丛中,照耀着荒寂的小路。四月的晴空,犹如一座水晶般透明的大钟,蓝天下的大地保有一种处女般的纯洁无暇。小路尽头,那棵老松的叶子像一根根针似地跳动着闪闪的微光。它像母亲般佝偻着身子,风里雨里始终一直守护在那里,像守护自己的儿女一样守护着这些坟场。
和煦的春风轻抚着空寂的大山,吹动着坟头上那一束束纸钱,和着我们的思念和敬畏溶解在这清澈的空气里。心里默念待到来年这个时节才能再来看望你们了,就让那些花儿草儿陪伴在你们左右,寂寞的时候和它们说说话聊聊天,让这些树木长快些吧,这样无论风雨再大亦不会湿了衣衫。
如今,那个默许的来年不知隔了几度春秋,请原谅我违背最初的那个许诺。也许明年,我能去到跟前给你们磕头作揖,为你们拂去面门上的泥土。
在那光风霁月里,落日摇曳着满地的霞光,夜莺在路旁的丛林中唱着歌,黛色的远山披着血色,满天的星星若隐若现,照耀着一行人祭祀后归家的路。
年龄稍大者牵着或是背着小者,被中年者挑逗着,由最老的祖辈引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