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落难的小姐
程鸢一时不解,营地不远,怎地她不进帐休息,反倒让人赶着马车不知去往何处了。
还未等他想明白,楚云已经走了过来,“喂,程大管家,你愣着干啥,还不赶紧让人准备饭食送去我家公子帐内。”
程鸢见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不由得怒道:“何时轮到你来指使我做事?”
楚云不屑地瞟了一眼,接着笑说道:“我可不敢指使你做事,一切都是穆公子的命令。”
程鸢当即回道:“胡说,我方才明明见她往城东去了。”这话刚说完,他猛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严肃地问道:“她救那两个女子做什么?我看刚刚被杀的胖子恐怕是哪家官员之子,要是一不小心暴露了我们的行踪,再行下一步计划可就难了。”
楚云见他还算不笨,想到了深处去,回道:“公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做好事。既然救人,必定是有用。你要是想知道,等会问她不就行了。好了,我得走了,你赶紧安排好今夜的巡视之人,不要出什么差错。”说罢,楚云便匆匆离去。
暮色渐渐沉下来,穆宁珺让车夫载着她们往城东转了一圈后,下车徒步走回了大营。晚上黑得紧,加上黄河一带草木葱茏,护卫们都着黑衣,是以踪迹难寻。
回到自己专属的营帐之后,她命人给那两个女子梳洗穿戴好之后带来见她。这空当里,程鸢过来了。
“程管家可是为了那两名女子而来?”穆宁珺看着他一进帐就紧蹙的眉头,大致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程鸢看着她那双透着睿智的双眼,轻轻点头道:“程鸢愚钝,还请公子明示!”原本,程鸢对于燕洵的安排有些不满,大燕正值用人之际,他身为将军更担负着一只军队的未来,燕洵却偏偏派他护送穆宁珺的这次出行。一开始,他因为心里的不情愿,极少跟穆宁珺说话。
而这三个多月以来,他看着穆宁珺跋山涉水,辗转奔波,又和他们这些军营中历练出来的人同吃同住,没有丝毫怨言,不由得打心里敬佩她,对她的态度也有些改观了。
况且燕洵既然重视,他又怎么能够不配合?
穆宁珺淡淡一笑,说道:“程管家可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见景阳王,入河套,明为结盟,实为探路。”程鸢简明扼要地回答。
穆宁珺从帐内的案几上拿起一卷厚朴的羊皮纸,接着说道:“这一路,我已经仔细记下了从燕北到河套的各地风貌。探路一事,已经完成了大半。至于这结盟,不知程管家有何想法?”
程鸢有些不解,微微低头思量了一番,说道:“莫非景阳王是个好色之徒?”
穆宁珺眼中一丝明亮一闪即逝,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我今天救下的,可是两个世上难得的美人!”
这话正说着,恰好被刚刚领来的两个女子在帐外听见,心头不由得一紧,本以为脱离虎口,结果却是被送入狼穴。
“公子,人到了!”侍女在一旁禀报。
“让她们进来!”
“公子让你们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身着浅蓝色衣裙,身姿袅娜的姑娘在离潇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下跪,拜倒在穆宁珺跟前,“拜谢恩公!”
穆宁珺很是满意地笑了笑,人挺机灵,怎么会做出逃跑被抓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心中盘算了一番,将声音尽量压低得像是个男子,“不用多礼。你们两个先起来。”
“是!”二人起身,却仍旧低着头,不敢直视穆宁珺。
穆宁珺细细打量着两人,她们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走路也没有长期为奴的那种怯懦之态,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一直暗暗颤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名,其中一个女子怯懦懦微抬起头看了穆宁珺一眼,被她冰冷直视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顿时不敢有丝毫隐瞒,说道:“回恩公,奴家名婼,这是我的妹妹,唤婵。”
“姓氏!”穆宁珺声音冷淡,却含着一份不可抗拒的威严。令一旁的程鸢都有些诧异,想不到看起来柔弱的穆宁珺竟然还有这等贵族气势。
“奴家的家族已经败落,不敢再提姓氏。”叫婼的女子仍旧是小声胆怯地回道。
穆宁珺微微凝眉,想着怕是自己刚才的态度把人给吓着了,于是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了下来,声音放柔,“说吧,不用害怕。还有,你们是哪里人,为何落到那恶人手里,那恶人是谁,一并报上。”
帐内静了静,偶尔听到外面细微的风吹声,夹杂在帐里几人的呼吸声中。
少顷,仍旧是王婼回道:“奴家姓王,汾州西河人。父亲王晟在朝为官,却遭奸人所害,全家流放西北边塞。汾州都督奉命此事,结果都督家儿子见到我姐妹后就起了歹意,将我姐妹扣留在府中,受尽折辱,我和妹妹不堪忍受,想了法子逃出来,可仍旧被他们派兵追捕,恩公今日所杀之人,便是李都督次子李敖。本来我姐妹二人已经逃开追兵,却未曾料到那李敖刚好到这离城来,昨晚他将我二人拘留在客栈,今晨我们斗胆杀了几个护卫逃出来,结果还是被他追上,后来,就是恩公所看见那样。恩公的救命之恩,我姐妹二人没齿难忘。”
王婼说完,拉着王婵的手再次扑通跪倒在地,对着穆宁珺行了一个大礼。
穆宁珺笑着上前扶起二人,神色温和,“你们难道就没想过,万一我也是个跟李敖一样的人呢?”
她的手还抓着她们,能感受到妹妹的身子一僵,而姐姐虽然仍旧怕得发抖,却想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头壮着胆子说道:“公子救我二人,已经不胜感激。让我等做牛做马服侍公子,我们也是愿意的。况且公子相貌堂堂,为人谦和有礼,不是李敖那等无耻之辈可比的。”
离潇和程鸢一听这话,两人都在忍笑,敢情这王婼是看上穆宁珺了不成?不过也难怪,穆宁珺扮成男子,虽没有男子那般刚毅英俊的面庞,但是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加上一身文人打扮,还算得上一个俊俏小生。
穆宁珺笑意更深了一些,显然这姐姐更加明事理,聪明伶俐,胆子也挺大。那妹妹则一直不发声,穆宁珺知道她是不敢,但是从那躲避的眼神中也隐隐看出,她对于姐姐言语行事的一番不屑。
王姓是个大氏族,尤其以怀宋的太原王氏最为有名。这一家子既然轻易被充军流放,说明在大魏并没有稳固的后台,多半是从怀宋迁居过来的。官家小姐虽然比不上皇室子女,但自幼锦衣玉食,骨子里的傲气也是有的。即便沦为阶下囚,也不愿自称奴,更不会说出什么做牛做马的话来。
穆宁珺猜测,王婵多半是因此,才一直不肯说话。如此看来,姐姐王婼倒是个能屈能伸之人。
“你父亲当的什么官?为何会遭难?”
“父亲任水衡都尉。至于缘由,母亲两年前便带着我和妹妹离开了长安,并不知朝廷变故。但这次黄河水灾过重,所以很可能是父亲没处理好,被别人趁机落井下石了。”
穆宁珺心中暗想,大魏内乱不断,还有心思把一个官员发配充军,看来朝廷里真的是乱得不得了。
但她脸上依然平静,直起身,对着程鸢淡淡含笑道:“程管家,麻烦吩咐下去,好生照顾这二位姑娘,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他们。”
“是!”
程鸢态度恭谦,随后命人把两个姑娘带下去,又对所有人转述了方才穆宁珺的话。接着密探就送信过来,他打开看了一眼,思忖片刻,又回到了穆宁珺帐内。
“殿下这招还真是妙,表现看起来是暴露了大燕的困境,有点心思的人最多只能看到王上在故意示弱,诱敌出战,实际上他却是在掩护我们这边的行动。”
程鸢把信交给穆宁珺后,把心中所想说了一遍。不由得暗暗佩服,燕洵现在可真是越来越有君主的手段了。
穆宁珺一边烧着帛纸,一边揣度着燕洵此举的用意,“大魏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和燕北通商的。燕洵此举就是要引诱他们出战。至于我们这边的行动,不用掩护。”
程鸢不解,“可是燕北现在军队补给本来就不够,要是真的打起仗,最多只能支撑半年。况且,王上训练的新兵,不是还不到火候吗?”话刚刚说完,程鸢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一亮,急声道:“莫非是想试炼新兵?”
穆宁珺微微点头,“燕洵训练新兵虽然仅仅只有一年,但都是由他亲自督促和训练,五万特训新兵虽然不算多,但若是真的能够发挥出主帅和新阵型的威力,绝对会是锐不可当的一支军队!也正是因此,新兵更加需要实战来增强他们的作战能力。”
程鸢微微颔首,十分赞同地说道:“的确,上次殿下带领新兵追击秀丽军,我就已经见识到了新兵阵型的威力,圆月阵防御之兼顾,分阵后骑兵迂回包抄之迅速,弓弩手射击之精准,堪称燕北现在最为强悍的军队。况且上次,新兵只练了半年,现在恐怕比以前作战更加熟练了。”
“只是这样的军队,阵型复杂,小阵容易,排成大阵的话。目前为止,恐怕只有燕洵能够担任主帅,你们这些底下的将领,还需得努力才是。”
穆宁珺一边说着,一边从匣子里取出另一卷羊皮图纸。
程鸢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新兵阵型复杂?难道说……”
穆宁珺对他惊讶的问话并不在意,递上手中的两卷图纸,转移话题道:“这卷地图是我这三个月来倾尽全力所绘,上面详细记录了从原州到并州、汾州和河东一带的地形地貌。这一卷是与图相配的各地风物,当地民情。河东一带虽然山林较少,但是怪石嶙峋的高山随处可见。有些地方可抄小道设伏追击,有些地方可做扎营驻地所用。我都一一记下了。还请将军速速将此物秘密送到殿下手中。”
程鸢颇为惊叹,此前他还觉得穆宁珺这一路停停走走,像是游山玩水似的。实在耽误时间,而现在一看到那两卷图纸,顿时明白她这段时间的苦心,而心里亦生出几丝愧疚来。
程鸢双手伸出,恭敬地接过羊皮卷纸,本想说一番溢美之辞,穆宁珺却已经抢先说道:“时候不早了。程管家早些回去休息吧!另外,今日带回来的三人,还得请管家多多费心!”
说完,她人已经斜靠在帐内的软榻上,一脸疲态。
程鸢当下意识到赞美的话说了只怕也是让她觉得虚假,因此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公子好好歇着吧!属下告退!”
穆宁珺微闭上眼,好似没听见一般,任由程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