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姑妈去世有三十多年了,但我觉得她现在还活着。她那双小脚艰难走路的样子,她抽着旱烟的样子,她那慈祥的样子时时会浮现在我眼前。
我的姑妈家离我们家不算太远。换句话说,就是比较近。只隔着一条小干沟。站在我家门首,隐隐约约地就能看到她家的大致轮廓。
姑夫去世得早,丢下两个表哥和一个大表姐。大表姐十岁,大表哥七八岁,小表哥五六岁的样子。从此,姑妈就和她的三个孩子,相依为命。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日子确实不容易。
姑妈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小脚女人,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实在吃力。
农村人是靠种地来维持生计的。那时侯可不像现在全是机械化。当时的农活都是高强度的体力活,一个家庭如果没个精壮的男人,那日子是没法过的。
姑妈没办法,只好在夏秋两忙的时候雇忙工收种庄稼。就因这,在6O年代土改时被订为地主成份。无休止地被批斗,被游街示众,被惩罚扫大街。为了这几个孩子,她只能默默地忍受。
姑妈是我唯一见到的一个抽旱烟的老太太。每次姑妈来我家,我父亲招待她姐姐的首先就是捧出他的旱烟袋和装旱烟沬的烟盒子。姑妈不住地拚命地咳嗽,我担心她会闭过气去,一把鼻泣一把泪。姑妈叭哒叭哒地吸着旱烟,烟锅里一闪一闪的,明灭可现。青烟缭绕,夹杂着旱烟所散发的浓浓的呛味弥漫整个房间。
我始终想不明白,烟有啥好抽的,呛得人难受,何苦自找罪受。人抽烟怎么会上瘾?尤其是一个老太太。人不吃饭就会饿死,难道人不抽烟也会饿死?烟,毕竟不能当饭吃呀。
后来听父亲说,人对什么都会上瘾的。人在心烦和孤独无聊的时候最想抽烟。在腾云驾雾中人会飘飘欲仙,忘却人世的所有烦恼。姑妈就是在被订为地主被批斗那时侯染上抽旱烟瘾的。
常听人说喝酒可以一醉解千愁,而听说抽烟可以解忧愁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自从姑妈家成了地主成份后,她再也不能雇人了。土改后她家剩下的那几亩土地的耕,种,收,全是父亲他哥仨给包揽了下来。
麦收时节,天还黑蒙蒙的父亲哥仨,手拿着麦镰走向姑妈的麦田。等到早上八九点姑妈来到麦田。只看到田地里的麦捆栽了一地,她知道这是她的弟弟们偷偷帮她干的。怕她招待太麻烦,他们一个个回自个家吃饭去了。不管在哪儿吃饭都一样,反正路都差不多远近。
后来,大表哥总算在外面工作了。我也不知道成份不好的大表哥是怎样找到的工作。反正姑妈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到了头。当时在农村,谁家要是出了一个吃公家粮的工人,那可了不得,会引来全村人的羡慕的目光。
又过了几年,大表哥帮助二表哥娶上了媳妇。至此,姑妈终于卸掉了多年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小时候,我去过几次姑妈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姑妈家并不比我家强多少,我家是贫农,而她家怎么就订成了地方成份?
姑妈家唯一令我羡慕的就是她家门前有颗杏村,还有一棵柿树。杏子成熟的时节姑妈提着小笼,柱着拐杖,拖着罗圈腿,一拧一拧地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扳着笼子看姑妈拿来啥好吃的。只见黄澄澄的杏子出现在面前。还未入口,先流下涎水来。
秋未时节,姑妈又提着小笼给我家送来红彤彤的柿子。刚折下的柿子很硬,甜甜的果香中透出一丝涩涩的味道。父母找个瓦罐,里面放些柴草,将硬硬的涩柿子放进去,上面再盖上柴草,加上罐盖。过几天,取出,软乎乎的,咬个小口,嘴一吸,甜滋滋,凉丝丝的。最后剩下带着蒂的空壳皮皮了。
后来,随着姑妈的曰渐衰老,她来我家的次数也就日渐稀疏了。但她每次来了我家都是千篇一律地向我父亲诉说着儿媳妇是怎样的不孝。她只能把满腹的委屈向我父亲倾诉,实指望着父亲能替她主持公道。
可她哪里知道父亲是耿直脾气,最见不得这样的老人,认为这是搬弄是非,没事找事。常言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心里虽不痛快,又碍于是他的姐姐,总不至于让自己的姐姐脸面上挂不住。只能总是劝说自己的姐姐,穷人家娶个媳妇不容易,咱能活几天,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死了带不走一针一线,何苦跟娃娃们一般见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临老了还得指望人家侍候呢。
后来有一天,放学回来,正当吃饭之际,二表哥拖着长孝,手里提着盒子并拿着缠有烧纸的柳木棒。我们这叫丧棒。这是给老卫家报丧的装束。
两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惊动了父亲,劝住了二表哥。二表哥悲伧的诉说一番姑妈怎么突如其来的生了紧病,怎么地医治无效。突然地离开了人世。父亲反劝二表哥说,人总有一死。这样干干脆脆地走了也好。老人不受罪,年轻人也不受累。我这才知道,姑妈是真的不在了。
姑妈入殓和葬礼仪式我都没能参加,也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因为我还正在上学。后来听父亲说女姑妈死的很安祥,看不出点痛苦的迹象。这我也就放心了。
愿姑妈在天堂里永远地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