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Q正传》里鲁迅笔下的阿Q是个近代的人物,却又仿佛从古至今一直活了几千年,即使到了现代也未曾真正被“革命”,因为阿Q不仅是一个具象的人物,更是一种人的共性,换句话说,阿Q是你,也是我。
小说一开始的人物背景介绍似乎就暗示了故事的悲剧结局,他无名无姓无家无室无依无靠,就连说说大话倒贴“赵”这么个姓也要被打,何其可怜可悲,试想这样的人,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即使是最乐观的猜想,也不会好过安安稳稳过一生吧,更何况,就算是这样,对他来说也像是奢望。 阿Q和别人发生口角的时候,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他没有固定的工作,做短工受到别人小小的赞扬,不管是真心还是讥笑,都欢喜地受着;他又很自尊,见过一点点世面就觉得自己不得了了,看不起未庄起来;身为微不足道的市井小民却像文人乡绅达官贵人那样深刻地避讳着自己的癞疮疤,连与之相关的任何只字片语都不许轻提。
2.
阿Q的这些特征,让人觉得可笑,却又心有戚戚。娱乐圈里,靠炒作传绯闻而借他人的名气上位的比比皆是,就像阿Q靠着和赵老爷套近乎抬高自己,只是靠别人的地位给自己贴金,一旦被拆穿,总是少不了被啪啪啪打脸的尴尬。 朋友圈里,各种晒旅游晒美食秀恩爱秀努力秀成就的也是一片壮观,自成风气,其背后的原因,无非就是想秀自己的优越感,似乎借此才能不焦虑不落后地活着,哪怕是“曾经”的优越感,也要拿出来秀一秀吹一吹,而实际上“我先前……”“我曾经……”如何如何的开场,只不过意味着当下是如何的落魄困窘,因为真正的“好汉”是不会提“当年勇”的。
再看看阿Q的“自尊”,他进了几趟城见过一点点世面发了一点点小财就觉得自己不得了了,甚而看不起自己生活着的未庄,看不起曾经看不起自己的未庄人。这就像有些穷人一夜暴富之后,第一个要轻贱的就是穷人,好像自己曾经不是穷人一样,迫不及待的开始鄙视起别人来,因为自己曾经处在“鄙视链”的最低端,终于有朝一日扬眉吐气,一定要变本加厉才能解积压多年的心头之恨。这大概和中国的国情也有些关系,中国人总是一副委屈受压迫受欺负的姿态,同时又喜欢压迫欺负别人,一边仇着富,一边又欺着穷,暴发户和边缘人齐飞,伪君子共臭流氓一色,最缺的,是坦荡荡磊落落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正常人。
当然,谈到阿Q,最出名的就是他强大的精神胜利法,就算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那也是了不起的第一个,不禁让人感叹,人至贱则无敌。就连捉虱子也要比别人的多比别人的大,难道这算是什么成就吗?但对于阿Q来说,是的,高人一等是他最大的幸福来源和精神支柱,即使自己已经是如此的不堪,他是永远得意的。这种得意,大家都知道的,无非就是一种或有意或无意的自我安慰。
但另一方面,关于这一点我其实倒觉得,精神胜利法对阿Q很有意义,没有这样的精神胜利法,他又凭什么活下去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出自旁观者之口吧?那所谓的“当局者”,你又如何知道是真的执迷,还是明明已清醒而选择的自我麻醉呢?现实太过残酷的情况下,总要给想要逃避的人一个正当的逃避的理由,来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失败。
在充满“苟且”的现实里,在还没有实现“诗和远方”的时光里,偶尔用这“精神胜利法”给自己镇镇痛,也无可厚非,只是不要上瘾就好,就当是喝了一碗“心灵鸡汤”。
3.
从第一次读《阿Q正传》到现在也有四、五年了,这段时间里,这些文字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反刍”般缠来绕去,我对阿Q这个形象的情感也不断变化。一开始我很同情阿Q,同情他的孤独,同情小说里没有一个人真正把他当个人看,没有人对他哪怕有一点点真心的关怀;后来我很愤怒,因为他太不争气,活像扶不上墙的烂泥,虽然算不上身强力壮,但也是有着养活自己甚至是过上安稳日子的能力的,为什么就不能踏踏实实做工,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呢?再到现在,面对这个人物,我生出浓浓的羞愧来,似乎阿Q身上的那些特征,在自己的身上也有着或多或少的投射,阿Q既是国人的共性,我又何尝能置身事外?
好在我自己年龄尚浅,放得下身段自我审判,也下得了决心自我处决,像鹰啄腐肉般,将自己的这些毒瘤,一个个剔除,一个个远弃,也愿意放弃一些借欺负别人而获得某种快感的机会。
只是希望我们不要成为阿Q,也不要将身边的人驱逐成阿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