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佛光返照
三、圆月照初心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是弘一法师李叔同在1941年为他的好友许幻园写下的歌曲《送别》的歌词,莫说唱出,这首词读来都悠扬凄惋、通彻心灵,尽是依依不舍的意味,直与王维“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诗句中苍凉的意境相融。
其实可以说,李叔同送别的不只是具体的友人,也是整个“红尘世界”,因为他早已选择了一条清苦之路,世事繁华,只是芳草连天。
李叔同是近代难得的集书画、篆刻、音乐、文学造诣于一身的大家,也是重兴律学的佛教宗师,正如他的学生丰子恺先生在《怀李叔同先生》中的感慨,李叔同身上更值得人关注的还是他那贯彻“认真”二字、“绚丽至极归于平淡”的人生。
李叔同(公元1880~1942年)祖籍山西洪洞,出生在天津,他的父亲李筱楼曾中过进士,后弃文从商,在银行业有所成就,所以李叔同的家境相当不错。不过李筱楼创下了家业后便英年早逝,使李叔同在五岁时就成了失怙的孩子,所幸已经有了雄厚的家底,父亲的辞世并没有对李叔同的学习与物质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
李叔同二十岁时,就读于著名的南洋公学,当时就已经成为上海滩有名的“翩翩公子”了,他的文章总会在一些文学社征文上名列前茅,所以有“二十文章惊海内”的高誉。
在著名学者蔡元培门下学习了四年后,1905年,李叔同决定东渡日本留学。当时的中国,内忧外患不断,他有感于此,临行前写了一首《金缕曲 东渡留别祖国》:
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词中有叹有恨,忧心愁思无穷,更有豪言慷慨,爱国情怀汹涌,尽显出拳拳赤子之心。
在日本东京美术学校,李叔同潜心学习油画和西方音乐,在这里,他与曾孝谷等人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话剧社团“春柳剧社“,还曾经亲自束腰扮演话剧《茶花女》中的女主人公登台表演,他可以说是中国话剧艺术的先驱。
这是当年的李叔同,一位满怀热情的青年才俊。
回国以后,李叔同做起了教师。他曾在上海、浙江的师范学院里教授音乐和美术,如丰子恺先生所说,在浙江师范学校,李先生代的音乐课超越了国文、算数,倒成了学生心目中最重要的课程。李叔同上课十分严肃,如果有学生上课不认真,比如看其他的书,他会等下课把这个学生叫到跟前,和声告诉他以后不要这样,还鞠一个躬,学生得到这样的“待遇”,谁还好意思不认真上课?
这是当年的李先生,一位严肃认真的音乐教师。
民国五年(1916年),三十七岁的李叔同决定出家修行,迎来了他“艺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他起先学的是道,为了修养身心曾“辟谷”十七日。“辟谷”也叫“断食”,这种道教常用的修行方法基本上相当于绝食(即不食五谷,只饮水),能一口气坚持十七天也真的是挑战极限了。“断食”期间,李叔同作词说:“一花一叶,孤芳致洁;昏波不染,成就慧业(《李叔同文集》)”。可见其出世修行之心已然确立。
但作了一段时间的道人后,他觉得并不能真正解决一直困扰自己的“生死大事”,就转而入佛,于三十九岁时在杭州虎跑定慧寺了悟和尚门下剃度为僧了,从此得法名演音,号弘一。
弘一大师初修净土,后改修律宗。前文我们说到过,修律相当艰苦,几百年来在律学上有所成就的僧人屈指可数,何况明清时佛教讲求融合,学佛者多忽略了律宗,都把注意力放到禅学、净土、天台、华严教义中去了。而弘一却以那份难得的严肃认真,使得道宣当年的南山律重现,弘一法师从此被尊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
弘一法师不仅自己苦修,更曾云游各地讲律,也从事过对许多佛教经典的论述,在近代佛教界有很高的声誉。同样是近代佛界泰斗、献身于佛教教育事业的太虚大师曾赠偈说他是:“以教印心,以律严身,内外清静,菩提之音。”
不错,这是恬淡由心而认真入微的菩提之音。丰子恺先生回忆说,生活中的弘一在坐藤椅前总要将椅子摇一摇,然后慢慢地坐下,他认为藤椅中必然有许多小虫子,这样做能提醒虫子逃跑而不至于被压死,这样的细节正是大德“扫地恐伤蝼蚁命”的慈悲之心的体现。
一方面以戒律严自身,一方面以爱心视众生。这是当年的弘一法师,一位律己化人的得道高僧。
弘一法师的一生,真的是曲折而精彩,从翩翩公子到留学生,再到教师,再到道人,最后到僧人,身份是一再的变化,但我们还是从这些变化中看到了他不变的认真态度。他的那份认真,都凝结在他的艺术、他的持律、他的禅修之中,光彩无限,给我们留下了一份难得的人生的传奇。
著名学者赵朴初对弘一法师的评价是:
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
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
“圆月耀天心”,何尝不是照耀着那份认真修持的“初心”?人的一生,可以有万般际遇,面对种种世态,身份和应对方式可以变化,但骨子里的那份对理想的追求、对信念的持守却当如圆月,映照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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