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周庆方租来的“解放141”型平头货车,就已经行驶在开往常山市的大道上了。司机师傅是当地人,曾在运输公司当过司机,下岗后从亲朋好友手里借了钱,买了这辆车“拉脚儿”。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虽然只有三十来岁,但驾龄却已经有七、八年了。他已经跑过了全国十几个省份,驾驶经验丰富,见闻也颇多。
今天选择在这个时间出发,一是考虑到天气凉爽,二是因为路上车少清静。驾驶室里能坐三个人,为平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周庆方坐在了右边,他把车玻璃摇了下来,右臂担在了窗口上,司机则把左侧的玻璃摇了下来。清凉的空气,从两个车窗里对头流通着,在这个酷热的夏天,为平总算享受到了一份难得的凉爽。
汽车驶出了市区,国道两侧已经见不到像样的建筑了,而是一座座村庄和成片的庄稼映入了眼帘。隔过车窗看向这一座座村庄,房墙七高八低,村里的大树虬枝龙爪、轻烟淡影,显得是那么历历落落的。一根根电线杆,吃力地担着密密麻麻、松松垮垮的电线,总让人感觉那么不堪重负。
路边的植物叶上落着厚厚的尘土,树叶和草末经常被疾驰而过的车辆卷起老高。司机师傅松弛有度地踩着油门,到了烈日高悬时,一车三人已经进入了首都北京的境内。宽敞的大路光洁如镜,上白下蓝的街灯杆,整齐地在眼前闪过,大路两侧的绿化带芳草茵茵,远处的高楼鳞次栉比,让为平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大都市氛围!
司机师傅很健谈,一路上不断地解答着为平提出的问题,正当为平对这里赞叹不已时,他笑着说:“这里不过才是北京的外环路,距离市中心,还得走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我们今天只是从外环路过而已!”为平遥望着远远的楼群,只能遗憾地默默说了声: 北京再见!
汽车继续向前穿山过林、跨河掠村,一路上三个人说说笑笑倒不觉得寂寞。饿了、渴了不必犯愁,只要在村头镇尾一堵车,总少不了当地人上来推销面包、火腿、冰棍儿和矿泉水。这些男女老少,往往操着当地口音一拥而上,把他们的商品塞向车窗!
而这些人的售卖方式,是非常骄横放肆的,甚至可以用“粗暴”两个字来形容。他们对车上人的挑剔或是压价,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发生拦路打架的事件也是屡见不鲜的,开车行路的人往往惹不起他们!司机师傅嘱咐为平,如果不想买他们的东西,就不要向他们打听价儿!
不过为平觉得这些人卖出的矿泉水,只不过是把“井冰凉”装在了塑料瓶里,这就能卖钱了!这算不算是包装出来的利润啊?为平不禁感叹,原来生意还可以这么做!
当三个人来了尿,司机师傅便把货车靠在僻静的路边,打开汽车的双闪灯,三个人就可以对着路沟,解开裤腰带堂而皇之地“放水”了。他们这么干根本不用在乎任何人,因为所有行车的人都是这么干的,这倒是为平的第一次经历。
不知不觉地他们到了一个街道宽敞整洁,高楼四起的城镇,大街上人流如潮、车马如龙。司机师傅说:“这里就是北方最大、最繁华的箱包交易市场——白沟市场。这里家家户户,几乎都从事箱包地加工、销售,和相关的工作,而且家家的日子都非常富裕。但在前些年,这里还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镇,哪里有这么多的高楼啊?真是发展神速啊!”
庆方说:“全国各地的箱包商贩都来这里进货,还有许多国外经销商也来这里进货。不过这里在很早前,也都是从小打小闹开始的,在国家大力发展自由商品经济的大环境下,就逐渐兴旺起来!这也是当地人一次次地解放思想,一次次地突破重围,拼出来的成就!凡事都要有个过程啊……”为平默默地听着,感觉大长见识了!
汽车继续前行,已进入了徐水地区,大路两侧赫然出现了一排排的旧汽车,一望无边地呈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五颜六色的大、中、小型各式汽车,全部都是头朝前,分门别类地停放着,绵延了数公里,就像在接受着行人地检阅。为平兴奋地“检阅”着这些车辆,不觉间已经头晕目眩了,而这些车仿佛也跟着他动了起来,既像是一路同行,又像是擦身而过!
为平惊奇地问:“这里哪来的这么多车?是拿来卖的吗?”司机师傅又拉开了话匣子说:“这些车全部都是报废车,已经没有维修的价值了,集中在这里是用来拆零件卖的!”为平孤陋寡闻地问:“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旧车?”司机师傅说:“这里已经形成了市场,四外哪儿有了报废车,都知道卖到这儿来,当然这也少不了车贩子四处收购。他们把这些车当废铁价收来,如果谁需要同款的配件,就会到这里来拆买。别小看这拆零件卖的生意,利润可是有下限没有上限啊!”
庆方说:“这个市场的知名度是很高的,连凤城市的人也都知道来这里买配件的。这就是‘拆飞机卖零件’,一个很深奥的课题呀!”司机呲牙笑着猛地踩了一脚油门,灵巧地超过了前面一辆准备右靠的车辆,继续前行。
夏季的白昼是很长的,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太阳仍然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此时他们已进入了高阳地界。这里虽然是个小县城,但街上的行人却显得很稠密。街道不宽、楼也不高,街景也不是很华丽,但是走着走着,却见到路边一趟趟的树空间系着的绳子上,挂着一垂到地、流光溢彩的毛线,夺人二目!有红的、有嫩黄的、有浅绿的、有橙的、有天蓝色的……像一条条从天上摘下的彩虹,装点着这条热闹的街道。
为平兴奋地问:“这么多毛线,他们是在沿街出售吗?”司机师傅说:“这应该都是刚染出来的,目的一是在晾晒,二则是招人的!”为平又问:“这里也是家家加工毛线吗?”庆方说:“这个地方,从事毛线行业的人一定也不会少,同样也会吸引来四面八方的商贩们。高阳地区盛产棉花,纺织业发达,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汽司机师傅一边说着,还故意把车速放缓,以便为平尽可能多一点时间,来欣赏这一劳动而带来的美。这种美是恢宏的,折射出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智慧,和辛勤汗水的光芒。汽车缓缓地行驶,行走在这迷人的“画廊”里。
又向前行驶了一段路,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去了,道路开始变得昏暗了,灼热的暑气也渐渐地退了下去。司机师傅打开了车灯,车速也随之慢了下来。一路的长途跋涉,此时司机师傅有些疲劳了,他的话匣子也关上了。庆方递给司机师傅一支烟,两个人“巴嗒,巴嗒”地抽了起来。坐在中间的为平虽然没抽烟,但一路上两侧的这二位兄台喷云吐雾的,已经让他吸入了足量的尼古丁!
由于车窗一路上都是开着的,一路的播土扬尘搞得他们三个人都是蓬头垢面的。为平隔过车窗向外看去,由于公路两侧没有路灯,车外是昏天暗地的,有时都看不清蛇行斗折的路边。偶尔过来对头车的灯光,在两辆车的灯光重叠照射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条宽阔的柏油路面,就像搓板一样粗糙,这条路可能有很长时间没有修了。
前方一簇簇明明暗暗的灯光处,那里应该是村庄吧?但在这个暑气蒸腾的夜晚,远方万家灯火却显得格外寂廖飘忽。而头上满天的星斗,裹在汽车发动机“隆隆”的声响里,似乎略显得慌张,在不停地眨着眼睛。
为平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十多个小时了,此时他才觉察到,原来屁股下面却是汽车的发动机。在这个酷日炎炎的夏天,他被上蒸下煲着,这个滋味真叫个不好受啊!到这时他已经如坐针毡了,不停地颠倒着屁股,但没有一个字的抱怨。
三个人说了一天的话,此刻都知道珍惜喉咙了,没有人再轻易说话了。为平小心地张了个哈欠,司机师傅像是被感染了,也跟着张起哈欠来!庆方说:“要不,咱找一小吃部吃口饭吧,也顺便休息一下!”司机师傅说:“这就快到常山市了,再坚持一下吧!到了那儿先找个旅馆,洗涮一下再吃!”
司机师傅又问为平:“小老弟,你饿不饿?”“我倒是不饿,只是热,这一路上我的屁股都快煲糊啦!”司机师傅和庆方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司机师傅说:“你的屁股底下就是汽车的心脏,如果它不热汽车就趴窝了!”为平笑着说:“可是这辆汽车没趴窝,我倒要孵窝了……”
庆方大笑着说:“你觉着热,咋不说跟我换一下坐位呢?”“我见你在边上抽烟很方便,又琢磨着如果你坐在我这位置上,不是也一样热吗?所以就熬到了现在。”庆方笑着说:“为平,你的忍耐力得到锻炼啦!好事!好事……”为平笑了笑说:“大哥,那返回时,你也坐在这儿锻炼锻炼呗?”“哈哈哈……我可不行!让我坐在这儿,还不如让我躺在车斗里,跟化肥做伴儿呢!”“哈哈哈……”
到了目的地常山市已是半夜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处于市郊外环路,街道上没有灯火辉煌的景色,却是大型车辆疾驰的天下。三个人进了一家能存放货车的旅店,住宿的价格不是问题,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洗澡间。为平第一个冲进了洗澡间,尽管水有些凉,他还是酣畅淋漓地将满身的汗污,大洗特洗了一通!
由于太晚了,旅店的餐饮部已是杯残炙冷了,周庆方与旅店老板再三地商量,店老板这才勉强叫人重启动了锅灶。炒了几个家常菜,又蒸了一锅米饭,好在有现成的凉啤酒,三个人也不顾说话了,都大碗大碗地喝起了啤酒。一通凉啤酒灌下肚,三个人感觉连汗毛孔都随之畅快了,然后又是一顿风卷残云,把饭菜全部都干光了。他们都觉得即使是铜盘重肉,也比不上当前的饭菜可口!
为平躺在标间的单人床上,反转着僵硬的身体,脑子里一直回味着,这一路上的沿途风情,他非常称心快意……白沟的箱包市场,徐水的路边拆车厂,以及高阳树空间的毛线,都令他瞻望咨嗟!这可都是一张张惊艳的城市名片啊!凤城市有这样的名片吗?为平突然想起来了,有!而且就在离家不远处,高岭乡乡政府前的国道边上。那里有连绵几公里长的陶瓷一条街,这就是凤城名片!想到这儿,为平突然兴奋起来,心中猛然找到了奋斗的方向……
此时庆方大哥和司机师傅,睡在各自的床上已经鼾声如雷了,而为平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越躺越精神,已经失眠了。听着这二位兄台此起彼伏的打鼾声,为平真的很佩服这二位旷达不羁的胸怀,和幕天席地的从容,看来这一点自己还要锻炼啊!
一个令为平目不交睫的黑夜终于熬过去了,三个人吃过早点,司机师傅开车到了化肥厂,为平随着庆方大哥去了业务室,很顺利地就办好了购买手续。为平在一旁,目睹了庆方大哥谈业务的风采,他在谈业务时襟怀洒落,关键的时候却又心细如发。这些镜头,对为平地影响是深远的。
装好了满满的一车化肥,他们开始返回凤城了。由于车已是重载了,因此回来的车速也慢了许多,司机师傅的话也知道节省了。但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要热,汽车发动机散出来的热量,足能把任何人的屁股煲糊。所以为了防止尴尬的事件发生,庆方和为平二人每行一段路之后,就很自觉地调换一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