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京(来自豆瓣)
上了火车已是晚上九点半,安顿好笨重的行李,爬上各自床铺。火车缓缓启动。窗外,远处灯火阑珊,车内,过道走廊传来晚间音乐,乘客渐渐安静下来,将要陷入夜包裹着的梦里。
对面上铺的那个男人忽然手机铃响,周遭鸦雀无声,已是晚间十点,广播也停了。也许怕惊醒四周的人,他有点不耐烦地小声回答,知道了,正在车上睡觉呢!......中铺小伙面对床壁,塞了耳机旁若无人,依稀可听见微弱的音乐传出。下铺是一老人,满口北方方言,好在吐字清晰,基本能听懂她的每句话,但她也没什么听众,因为大家都累了。
老年人估计劳作奔波惯了,并无多少倦意,辗转难眠,开始找对面下铺的女孩说话,问她打哪来回哪儿。那个起初躺着默默看手机的女孩,应该也没入睡。感觉出下铺的她收拾手机的动静,然后便听到她俩压低声音,兴致盎然,话匣子全打开了。于是知道老太太是回老家,给病逝周年的老伴上坟。老两口给在大城市办厂的儿子看库房,谁知老伴突然得癌症去世。今年寻思无论如何也要去老伴坟头烧纸,尽管儿子那儿缺人手离不了她,她还是抽空赶回来了心愿。女孩感叹道,真是无常哟,我那才四十几岁的小舅,也是得绝症撒手走了,留下妻子孤儿寡母苦撑着。老太太翻过身去,唉地一声,长叹口气,人啊,生命真是脆弱,要是老头子还在,做事也能有个帮手,现在晚上一个人看仓库都有点害怕。女孩深有同感,是啊,人有个伴儿多好,不由得聊起了自己的家世。她有个弟弟,两个姐妹,只是家在农村,父母重男轻女,所以对她们姊妹仨没什么感情,十几岁就送她去打工,挣的钱分文不少地交给母亲,婚后还要常贴补家用,而娘家父母的老房拆迁补偿等等都给了小弟,姐妹们感到委屈,好像父母真把她们当成了泼出去的一盆水。老太太问她,那你恨你妈吗?女孩说,恨倒也不恨,就是感觉她太偏心,眼里只有我弟,可我很幸运,因为婆家人都对我好啊。说到自己的小家,她开始滔滔不绝,幸福洋溢在话语里。在她心里,丈夫大方仁慈,几乎完美。更好的是婆婆,看到丈夫给她买的价值不菲的衣服,婆婆不但不反感年轻人浪费奢侈,居然还说,她跟着你一年到头辛苦,买这些算什么啊!这话让她感动不已。老太太乐了,说,瞧,你多幸福,找个人过得开心就是好哇。......
两个忘年之交的老少,互相倾诉着各自的苦乐酸甜。一直到快半夜,女孩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老太太终于也呵欠连天,慢慢熟睡过去。夜更深了,窗外一片漆黑,偶尔迅速滑过的光亮,好似星星点灯。待到天明,老太太要独自去祭奠老伴,女孩则说要回公婆家看望老人和孩子,再去趟附近的娘家,虽说她依然对母亲的不近人情无法释怀,可还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妈。
第二天清晨,被窗外的亮光刺醒。下铺的两位昨天虽睡得晚,这会也起来了。一抬头,看见床铺边上垂下一只脚,接着一个长发女孩敏捷地顺着我的卧铺脚踏爬下来。热情的下铺招呼她坐下,没一会,下铺便挤了几个人坐一起。长发女孩说父母嫌她老是漂来漂去不稳定,希望研究生毕业的她去考公务员。她不愿意,因为热爱她的英语培训老师工作,此次回来是看望父母。旁边的男人表示能理解年轻人的选择和抱负。他有两女一子,女儿们学业优秀,都在一线城市工作,唯独儿子让他烦神,从小到大没有省过心,临近中考时还偷偷跑到县城打游戏机,如今他从女儿处返回老家准备看儿子高考,丝毫不敢马虎。过道里另一个中年女人也大声地说起她那远在成都的儿子,一边叹息没有直达火车,只能一路转车颠簸。她骄傲地说儿子17岁便参加高考上了大学,非要到成都工作,成都挺好的,可惜回趟老家太不便,她只有舟车劳顿,辗转去看儿子。除此外,就是在成都做菜一律都放辣椒,这也让她举筷左右为难,尤其还有个爱吃辣的成都媳妇,唯一解决办法是各做各的饭。......大家劝她和老伴赶紧搬去成都,这样可解思虑之苦。她点头称是,只要孩子高兴,以后一定卖掉老家的房,筹钱再在成都买套小两居,和爱人追随到他身边。......
广播响起,高个列车员准备换票,提醒大家别睡过头,及时下车。前面两个慌张的妇女拎着大包小包最先走到车门,后面有人猛然大声喊着她们,原来她俩无意中把从城市千里迢迢带的一包特产落床底下了。千恩万谢后,俩人下了车。那个感叹生命脆弱的老太太和回老家省亲的女孩还有一群人匆匆告别,南来北往的人继续赶路。
出了列车,正犹豫转乘哪趟车时,身后走上前来一个陌生人,操着夹生的普通话,问我是不是不熟悉此地,需要什么帮助。一问发现其实他也是外地人,只是经常天南地北出差,对火车再熟悉不过。他热心地看看手机,建议我转到南站赶最快出发的车,而他则在原地等下趟车。打心眼感激这个壮实可爱的大汉。漫长的旅程有些枯燥疲乏,但是其中每个人的邂逅都是美丽的回忆。正如列车播音员甜蜜地朗诵,余音袅袅: 旅途愉快,下次再见。
(图片来自网络手机下载,不好意思忘记作者了,写到坐火车,想起这张照片,谢谢您带给我们精美的画图,让记忆有温暖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