渂回来的时候,我去机场接他。
他带着一副巨大的金色边框墨镜,很夸张,但和他的气质很搭,很迷人。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形容男主角的吗,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骨子里天生不羁,一招手姑娘们就为他神魂颠倒,恰恰,渂就是这种男生。
我扬了扬手,朝他走过去。
他打量着我,半响,说,禾久久,你变女人了。 我笑笑,我本来就是女人啊。
你留长发了, 隔着墨镜,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不好看吗,我问。
琝没有说话,我们就那么对望着,然后我说走吧,带你去转转。
渂慵懒地靠在车里,我一边开车一边和阿穆打电话,挂了电话,渂问我,男朋友啊。嗯,我说,晚上我安排了聚会,欢迎渂大帅哥回归,请了些老同学,怎么样,够意思吧。
渂打开车窗,久久,我们几年没见了。
5年了吧。
是啊,他说,五年了。
渂是个热爱冒险的人,高二那年他突然辍学,从此离开,游走全世界,期间回来过两次,我接了他两次,又送了他两次,然后一直到现在,我有五年没见过他,他和所以人断掉了一切联系,只在每个月初寄一封信给我,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张张的明信片,最近的这个月,他终于在信里告诉我,他要回来了。
我问渂,五年整,我一次都没有回过你的信,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在这里呢。
他吐一口烟圈,修长的手指夹着烟,车停在大厦前的红绿灯处,电台里传来周华健的《怕黑》,他似笑非笑,轻声跟着哼唱。
那一刻我觉得,渂是孤独的。
也许外面的世界,磨平了他年少的棱角。
回来了就好,渂。
阿穆站在酒吧门口接我们,渂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party挺热闹的,来了好多我和渂高中时期的朋友,大家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我靠在阿穆的怀里,他弯下头来吻我,一阵欢呼声中,我搂着他,闭上眼睛,不去看渂的脸。
渂讲起他这几年来的经历,到过哪里,遇见了谁,有过什么故事,看过什么风景。
我静静地听。
散场之后,我送渂去酒店,我说,你可以睡阿穆那里。他拒绝了,于是我帮他拿行李上去。
禾久久,渂低声叫我。
因为喝了酒,渂的眼神看起来很迷离,他伸手抚摸我的脸,我闻到他身上的浓烈的酒味。渂,你喝多了。
他怔了怔,随即放开手,脱掉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进去浴室洗澡,我拿起衣服用衣架挂好,打开冰箱倒一杯牛奶放在桌子上,关门离开。
阿穆打电话来,我没接,脱掉高跟鞋,赤脚站在酒店门口的喷泉旁,仰望着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
忽然之间,想起从前的我们。
渴望长大的我们,拥有无数幻想的我们。我很想问渂,如果时光倒流,你会不会选择重来,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而我们,终于长大的我们,也回不去了。
高中时,渂算得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隔三差五打架斗殴,是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常客。只是每次打完架,渂都不敢回家,渂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外婆一手将他带大,渂害怕老人家看到他的伤担心,于是每次打完架就来找我。
我从家里煮好鸡蛋偷偷带出来,仔细地敷在他脸上红肿的地方。渂的脸时常都是带伤的,我从来不问他,为什么打架,也许这就是渂和我做朋友的原因,无论他做任何事,我都不会问为什么,等他想讲,他自然会讲出口。
当年他的突然离开,我至今也没有问过,而渂也只字未提,我们都默契的模糊掉这件事。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同样。
渂离开后,我按部就班的考试,上大学,毕业后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然后遇到了阿穆。
我的人生,平凡至极,没有一点波澜起伏。我也懒得改变,过一日算一日,淡然的接受生活给我安排的一切。
渂依旧住在酒店里,也不常来找我,偶尔打电话给他,会听到女孩子说话和嘈杂的音乐声,我嘱咐渂注意身体,他只是笑。
天气越发的冷,阿穆学会了煲汤,天天变着法儿给我补充营养,我不喝,怕变胖。阿穆笑着说,冬天就是要养肉嘛。
他把汤匙递过来,你太瘦了,我妈喜欢胖一点的。我抬头看他,问,什么意思。他说,久久,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去见我父母吧。我接过汤匙搅动着汤,等你忙完,再说吧。
周三,我生日,阿穆已经出差一个星期整。我也无心庆祝,打了个电话问候父母,照旧上班。下了班,一出公司门口,就看见渂的车停在大门那儿,渂斜倚在车门,低着头,手里夹着一支烟。
我特别喜欢看渂抽烟的样子,烟雾缭绕在他的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他瞳孔里究竟是什么,那是渂最安静的时刻。
哟,哪儿来的帅哥。我笑着走过去,见我来了,渂车里拿出一束玫瑰,喏,生日快乐啊,禾久久,他将玫瑰塞到我怀里,坏笑道,恭喜你,离老姑娘又迈进了一步。
我笑了笑,扬扬手里的花束说,这种东西,拿去哄你的小女友比较恰当吧,给我这个老姑娘可浪费了。
渂摸摸我的头,走吧,带你吃大餐去。
趁着点餐的空隙,我和阿穆通了电话,他说还有两个行程就结束了,会尽快回来的,我答应着。
挂了电话,渂已经将我的牛排切好了,服务还挺周到嘛,我打趣道。
渂打开红酒,示意我拿杯子,我递过去给他,他一边倒酒,一边问,你和阿穆,在一起多久了。
两年多了,我回答。
渂抬起酒杯,把酒一口气喝完。突然,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禾久久。
嗯,怎么了?
你的长发,是为了他留的吗。渂问我。我的手颤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渂朝我靠过来,低声道,高中时,你不是说,等你遇到心爱的人了,就不再剪短发吗。
我拿起酒杯喝了两口酒,笑,原来你还记得啊。
渂继续说,我不仅记得这个,我还记得你说你以后要学做菜,要学唱歌,为了你最爱的人。他继续喝酒,阿穆,是那个人吗。
我放下叉子,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渂,我们认识几年了。高中两年,你离开这里,九年,后面的这五年甚至一面都没见过,一共加起来,十一年。十一年,足以让一个女孩蜕变成女人,足以让一个女人改变她生活的轨迹,甚至于结婚生子,这十一年的时间也足够了。所以渂,我不是从前的那个禾久久了,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是个老姑娘了,父母也在催促着结婚,那些年少无知,都抵不过现实,我的青春早就耗尽,爱不爱重要吗,合适就行,何必为难自己。
渂一直静静的听我讲着,修长的双手放在餐桌上,不时地摩擦着桌布,他转过头望向窗外,是啊,禾久久,我们都不再年轻,何必为难自己。
吃完饭,喝了酒不敢开车,我和渂步行回去,我有些微醺,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渂脱掉大衣罩在我的身上。街上的彩灯照映在他的侧脸,我忽然觉得,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我垂着眼说,渂,我没有想过,你会回来。
渂突然伸手抱住我,我的包掉在地上,我低头埋在他的怀里,渂的怀抱很温暖,可我仍旧瑟瑟发抖,禾久久,他说,我有很多的话,想要和你说。好,你说,我听着。
久久。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渂放开了我,我转过身去,是阿穆。
他手捧一束花,提着行李站在那里说,久久,surprise。我弯下腰捡起包,阿穆走过来将花递给我,我接过,没有看渂,渂说,那你们去吧,我就先回去了。我看着他走到路边,招手打车,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他的大衣还搭在我的身上。
阿穆说,走吧。我没有动,渂的车已经走远,我扔下花朝着车的方向跑去,阿穆追上来拦住我,我说,渂的衣服还在我这儿,他会冷的,我得把衣服给他,不然他会感冒的。阿穆看着我,好,我们先回家,然后我给他送过去,好吗。我看着他,又看着车离开的方向,停了下来,来不及了。我紧紧抱着渂的衣服,喃喃自语,来不及了。
阿穆握住我的手,久久,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回去的路上,我看着放在后座的花束,想起渂送我的玫瑰花还放在他的车里,我打开车窗,闭着眼睛深呼吸。
阿穆,抽个时间吧,我们去见你父母。阿穆转过头来看我,笑着说,好。
渂的衣服没送回去,我一直放在衣柜里。阿穆打电话给我,说已经和他父母商量好了,随时都可以安排见面。我正和渂喝咖啡,渂笑着说,禾久久,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啊。我握着手机,三十岁之前得把自己嫁出去不是,没办法,我妈老催。
见面那天,我难得穿得正式,淡妆,头发也低低盘起。阿穆一直叫我别紧张,他起身打电话询问他父母到哪了。渂也打电话过来,我接起,你好,请问你是禾久久女士吗。
是的,请问你是?
这里是医院,患者的手机里只有您的联系方式,请问您是他的家人吗,现在方便来一趟医院吗,患者目前正在治疗当中。
我挂掉电话,站起身,阿穆走进来,久久,我爸妈很快就到了。我穿上外套,拿起包,说,对不起阿穆,我有急事要先走了。阿穆拉住我,发生什么事了。我挣脱开,对不起,我之后再和你解释,你替我给伯父伯母道个歉,我先走了。说完我冲了出去,关上门的那瞬间,我看见阿穆脸上失望的神色,但我还是走了。
赶到医院,我询问护士渂的情况。病人的右腿骨折了,其他地方也有一些皮外伤,另外,由于长期酗酒,脾胃都被伤透了,必须得戒酒,饮食也要忌讳,年轻人真是拿自己的身体白白糟蹋啊。
我推开门,渂躺在病床上,脚上缠着绷带,一只手挡着眼睛,一只手打着点滴。我走过去,帮他掖好被褥,渂移开手看我,额头和嘴角也有伤痕。我责怪他,老大不小了,还像以前一样,打架生事,这是小孩子做的事了知不知道,还喝那么多酒,不要命了。
渂笑了,扯着嘴角的伤又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禾久久,没想到你认真打扮起来,还挺漂亮的。我蹲在床边,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疼么,我问。渂握住我的手,禾久久,我想回家了,他哽咽着说,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擦去他眼角的泪,好,我们回家。
我再三乞求,医院终于同意让渂出院,叮嘱一大堆事项后,我安排好一切,领了药,租了个车来接渂,到酒店里收拾渂的行李,又回家拿我的行李,期间,阿穆一直打电话来,我没有接。
折腾一天,才回到了渂的家,他曾经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地方。
我简单的把厨房收拾出来,炖上中药,又把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两室一厅的老房子了,空间很小,我们进来时,听邻居说这片老城区就快要拆了。渂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那棵银杏树,风一吹,金黄的银杏叶簌簌落下,他安静的望着,神色平静,但我知道他的心在痛。
我开始有些懂得,渂离开的原因。我走过去,把毯子盖在他的腿上,坐在地上剥鸡蛋,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我还有机会给你煮鸡蛋。我直起身子,抬起渂的下巴,小心的把鸡蛋放在他脸上,轻轻滚动。渂为我擦去手上的污渍,他的手很凉,我握住他的手,你冷吗,我问。
禾久久,好像我们又回到了十七岁,是不是。渂笑着说,我也笑了,如果可以回到从前,那该多好。
我没去上班,也请不到长假,同事说再不回去上班老板就要辞了我,我挂掉电话,转过身问渂中午想吃什么。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流逝着。我整天做各种补钙的菜逼着渂吃,买了个轮椅,早晚推着渂在银杏树下散步,挤进拥挤的菜市场买菜,闲着没事就和渂打游戏,渂的伤逐渐愈合,晚上常常痛得睡不着,我打了地铺睡在渂的床边,他睡不着时我就陪他聊天。
有时候,看着我和渂的衣服一起晾在阳台下,看着那盆我们一起从花鸟市场抱回来的仙人掌,看着渂低着头把我做的饭一扫而光,恍惚中,偌大的世界缩小了,似乎就只有我和渂,点点滴滴的繁琐事,撑起我们的小日子。
平静如水,我却很欢喜。
我站在白炽灯下,看着墙上的老照片,渂小时候就是个妖孽了啊,长得秀气又漂亮。渂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走到我的背后,扔掉拐杖,头靠在我的肩上,右手指着照片里的面孔,轻声说,这是我外婆,外婆以前是教师,知书达礼,对我很好,总是纵容我。这是我爸妈,我三岁时他们遭遇的意外,我不记得他们,但是凭感觉,妈妈应该像外婆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听着渂缓缓地讲,他的手扫过我的脸颊,指着一张张照片,诉说着他儿时的故事,渂的左手环着我的肩膀,我伸手抱着他的手臂,原来这就是渂的过去啊,我所不知道的渂的从前。
我闻到渂身上散发出的清新,和我同样的沐浴露的味道。这是最后一晚上,明天,我们就要回去。
我和渂都明白,离别,即将又一次来临。
渂是无法安定下来的,这一点,我很早以前就清楚的意识到了。所以他要走,我不挽留他。
机场里仍旧人来人往,像我接他那天一样。渂抱着我说,禾久久,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送我了。他说,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过得幸福点。然后转身离开,融入眼前的人群之中,就像从前离开时的样子。
但我知道,这一次,渂不会回来了,永远。
我恍惚着从机场出来,阿穆站在车门口等我,我想起生日那天渂也是这样等我。天灰蒙蒙的,我背对着阿穆蜷缩在车窗边,看着路边的树木飞快地从眼前流动。阿穆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等红灯时,我说,阿穆,我们分手吧。绿灯亮起,车流往前走,阿穆说,好。然后继续开车,一路无言。他把我送到家,下车时,阿穆说,久久,其实你爱的是渂吧,从他回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就是你这么多年等的那个人。
我没有回答,捋了捋头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起身离开。阿穆的车从我身后行驶过去,我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头发遮住我的脸,我死死的咬住下唇,泪水涌出来,我泣不成声。
为什么,人人都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渂就不能呢。
回到家,我打开衣柜,拿出那件没来得及还给渂的大衣,站在镜子前,我穿上它,大衣上还余留着渂身上的味道。我拿起手机,拨通渂的号码,对着手机断断续续的唱。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这首歌,我练了很多遍,在每一个想念渂的夜晚。窗外的星空总是那么黑,我一边唱一边想,还要多久,我才能在渂的身边呢。
那一年,渂突然离开的那一年,我整个人都疯掉了。我问遍所有认识渂的人,找遍所有他可能去过的地方,结果只是徒劳。有人过来要将渂的东西收走,我坐在渂的位置上紧紧护住他的桌子,最后班主任来了,我还是不肯放手。
我发狂的哭着大叫,渂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全班同学惊讶的看着我,像看一个失心疯患者,最后,渂的东西还是被收走了。
我开始沉默,独来独往,整夜整夜的失眠,填高考志愿时,我毅然决然的填了当地的几所普通大学,爸妈恨铁不成钢,我毫不在意。
我要在这里等渂回来,要是我走了,他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渂确实回来了,我高兴了好久,但他又随后离开,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看着他远去,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多么希望渂说,禾久久,我决定不走了,或者禾久久,我带你一起离开。只要他开口,我一定会义无反顾的跟随他,可是渂什么也没说。
我就继续等,我开始蓄长发,我想,等下一次渂再回来,我一定要鼓起勇气告诉他,我爱他,我要学唱歌,告白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唱给他听,安静的,缓慢的,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心唱给他,直到他拥我入怀,如果我们结婚了,我就学做菜,下了班和他手拉手去菜市场买菜,过最平淡的生活,我相信,那会很幸福。
我憧憬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渂,迟迟没有回来。
我的心慢慢往下沉,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不再是十七岁的那个禾久久,在没有渂的日子的,我活成了一具空壳,没有情绪,没有灵魂。然后,我遇到了阿穆。我告诉他,我在等一个人,阿穆说没关系的,我也可以等你。他给我温暖的陪伴,给我每一天的早安,他说,你可以不用爱我,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就行。我看着阿穆,就像看到了我自己,原来每个深爱的人,都是这么的卑微如尘。
我和阿穆在一起了,我想,是时候接受现实,结束这场漫长而虚妄的暗恋。渂陆续寄回来些明信片,他一直在路上,从未停下脚步,而我也不问归期。
我没想到,渂还会回来,我以为的心如死灰,在见到渂的那一刻,再次复苏生长起来,我爱他,原来从未停下。
渂问我,阿穆是不是我一直等的那个人,我多想告诉他,我爱的,一直是他。我的长发,为他而留,我为他学唱歌,我为他学做饭,我为他留在这座小城十一年,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的过去,守着从前的我们。我生日那天,看着渂坐上车走远,我以为他又要消失,我追上去,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我的等待,我的爱,我只想不顾一切,大声的对他说,渂,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阿穆拉着我,我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是啊,我停下来,我和渂,早就错过了,死死不肯放手的人,是我,只有我而已。
十一年前没敢说出来的爱,十一年后已经没有机会再开口了。这是命吧,我苦笑,也许这辈子,我注定不能和渂在一起。我告诉自己,要认命,禾久久。
渂受伤的那段时间,我还是愚蠢的逃跑了,从现实逃到渂身边,抛开所有,不管不顾。我的梦想终于成真,即使我知道那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美好的时光不可能永存,我却妄想和渂一辈子,所以我受到了惩罚。我失去了一切,我失去了渂。
我握着手机,泪流满面,抽搐着唱完整首歌,电话那头,只有一阵冰冷的忙音。
这一切,渂永远不会晓得。
渂,我可以治好你身体的伤,但我无法治愈你心里的伤。所以你离开,我不怪你,你不爱我,我也不怪你。愿你在我触不到的远方,能笑得开心一些,忘记这座城,忘记这里一切的伤心事,即便是连我也忘记了,只要你能开心一些,那也无妨。
渂坐在飞机上,怔怔的看着手里的照片,那是一张有年月的照片了,周边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照片上的女孩闭着眼睛,趴在课桌上熟睡着,白皙的皮肤,一头利落的短发,睫毛微微向上卷翘,那是十七岁的禾久久。
认识禾久久,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爱上禾久久,也是十一年前的事。
渂对于爸妈的记忆,只有一张张照片和外婆泪眼婆娑牵着他讲的那些关于爸妈生前的往事。外婆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那陈旧的相框上。渂从不会哭,但他害怕看到外婆哭。
那时家门口有一棵银杏树,天气好的时候,渂搬上凳子,和外婆把被子抱到银杏树下,踩着凳子晒在绳子上。外婆说,如果银杏叶落下来,在空中接住的话,愿望就会成真。渂就时常高高举起手,追着空中的银杏叶,抓住了,便高兴的跑到外婆的跟前,看,外婆,我接住了哦。
外婆笑眯眯的摸摸他的头,渂大声的朝着天空喊,我希望外婆永远都笑,不要哭,我要永远待在外婆身边。外婆蹲下来,紧紧的抱着他,好,外婆永远都会陪在渂身边的。
可惜,渂的愿望没有实现。高二那年,外婆去世了。突发脑溢血,送去医院时已经晚了。那是他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无助,不安,渂始终不相信,外婆离他而去的事实。
那是第一次,他哭得撕心裂肺。
之后,他决定离开。
走之前,渂偷偷去看了禾久久。她趴着课桌上睡着了,渂看了她很久,最终没有叫醒她,掏出相机照了一张照片。
禾久久,我走了,再见。
还有,我爱你。
渂独自登上了凌晨四点的火车,开启了漫无目的的行走。可他只敢往人多的地方走,酒精成了他唯一的朋友,每当渂清醒时,胸口便一阵压抑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于是夜夜买醉,虚度光阴。
但他无时无刻的在想禾久久。那个默默陪在他身边,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责怪他,从不会问为什么的禾久久,他想她,想得快疯掉了。
他记得她幼稚的愿望,为心爱的人留长发,表白时要为他唱歌,还要学做菜。
渂笑话她,她却说,只有认真爱别人,别人才会给你同样的深情。渂就从那时起,沦陷在她美丽的眼睛里。
于是,被思念侵蚀得不成样子的渂,最终选择回来。
幸运的是,禾久久还在。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渂以为她会哭,或者笑,冲到他的怀里问他去哪儿了,那么他就告诉她,他到过哪里,遇见了谁,有过什么故事,看过什么风景。
还有,他很想她。
渂想告诉她,迫不及待。
可是当渂真正翻山越岭,穿越人海看到禾久久时,他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禾久久的生活,总是在发生改变,一直往着好的方向发展,她上了大学,找了工作,踏实的,一步步朝着她想要的人生努力。而渂,十年如一日,不停地游走在各个陌生的城。他失去打破她美好人生的勇气,他不能那么自私。
所以他回来,又离开,回来,又离开。禾久久,始终沉默着。渂多么希望她跟他说,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可是,他喜欢的禾久久就是这样的帅气,她淡淡的说,渂,再见,走好。然后挥手告别。
认识禾久久之前,渂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认识她以后,他变得胆小,懦弱。即使千万次在她身后说我爱你,可渂没有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说一句,禾久久,我爱你。禾久久,为什么,你不肯给我点勇气呢。如果你开口问一句为什么,如果你稍微挽留一下我,或许,我们的结局会不一样。
最后一次回来,禾久久有了男朋友。阿穆对她很好,禾久久终于留了长发,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时间与爱情赋予她独特的美丽,作为一个女人,她令人着迷。但渂警告自己,不可以贪恋,不可以。禾久久生日那天,其实渂差一点就说出来的,每日每夜的想念,想要待在她身边的心,差一点就说出来了。可是渂忘记了,禾久久的身边已经有了阿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在别人的怀抱里幸福,而已。第二天,渂去饭店附近的停车场取车,捧着那束被禾久久遗落的玫瑰,哭得像个孩子。
渂想,是时候再次离开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
渂鼓起勇气,决定离开前先回家,回到那个让他思念成疾又无法直视的家,那一天,渂坐在银杏树下,伸手接住空中落下银杏叶,看着在窗台晾衣服的禾久久,他闭上眼睛,我希望我可以待在禾久久的身边,一辈子。
然而,这个愿望和当年一样,最终没有实现。
新的旅程再度开启,对于渂而言,去哪里无所谓,山高路远,没有禾久久都是一个样。
渂在明信片上写到:
我走过许多城市,看过许多风景,但我一直孤独。有过一些女孩子,说想要陪我一起流浪,我笑着告诉她们,我爱的那个姑娘,叫禾久久。
可惜这张明信片,禾久久一辈子都不会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