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蛩嘶蝉语)原创
少时的记忆里,村头有棵老槐树的。
老槐矮壮而粗糙的枝干斜逸出好远,委实遮蔽了一大片的天空。
尤其是夏天,炎炎烈日,烤得人无处可去时,便纷纷聚至这片惬意的遮地浓荫下纳凉。
一棵树,便荫蔽了一整个村庄。
大人们卷起裤管,裸了脚,或蹲,或坐,或斜倚在粗壮的树干上,燃一支简易且呛人的卷烟,说些荤素的段子,也引来阵阵开心的笑声;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却早已像猴子一样攀上树,葡萄串似的挂在低矮的树枝上。也不晓得那时究竟有多大的胆量,双手竟敢吊在摇晃的树枝上前后荡漾,让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就连午饭,也是各自端着盛满饭菜的粗瓷大碗,纷纷从各家走出,聚至老槐树下来吃的。东家长,西家短的,总也有说不完的话题。
干活累了,撂下锄头,往老槐下一靠,抽支自制的烟卷,在袅袅飘散的缕缕烟雾中,让疲累的躯体,稍稍歇息会儿,再接着干上一阵,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无所事事时,扑克牌,或象棋摊,在老槐下一摆,也能吸引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而小孩子的快乐,则是要无所不在的,跳方,跳绳,追逐,戏闹,想怎么玩都行。尤其是荡秋千,就更是我们的最爱了。一根长麻绳,往老槐的枝干上一系,便可以悠悠的荡去我们半天的时光了。
玩累了,攀住一截粗壮的枝干,前胸舒服的贴压上去,任由老槐粗糙的肌肤,抚触到我们跳荡的心窝。
夏日秧田里,到处是明灭纷飞的萤火。我与小伙伴们,便去捉上一些,分别装进几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里,再一一将瓶子系挂在老槐树的枝上。悠悠的夏风,摇撼着闪闪发光的小玻璃瓶,瓶里的萤光辉映着天上的繁星,仿佛在向星们发出最真诚的邀约。
槐花盛开的时节,像缀了一树的铃铛,一簇簇,一串串,沁白如雪。当你清晨出门,或是傍晚,荷锄归来时,那一树悠悠的馨香,整个儿的就把你深深地迷醉了。
苏轼咏槐花: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
朱庆馀咏槐花:绿槐花堕御沟边,步出都门雨后天。日暮野人耕种罢,烽楼原上一条烟。
槐花不仅养眼,还具有降血脂与保护血管的功效。曾有一个时期,一些药商过来收槐花,乡村内外,遍地都是打槐花的身影。我亦随父亲四处打槐花,打来的一袋一袋的槐花,晒干,换了钱,全部用来交了学费。
槐花还可以食用呢。富含多种矿物与维生素的槐花,其味甘甜清香,还具有降压、润肺、凉血的功用。除了可以做槐花汤外,与韭菜、鸡蛋一起,还可做成槐花韭菜鸡蛋饼,焦而又香,真是美味无比!
随着年岁渐长,伴我长大的老槐树,渐而却被我遗忘。
当我在异乡无比落寞时,才偶尔会想起老槐的模样。
打工潮的兴起,同样掏空了村庄。原本挽起裤褪,就下地犁田的庄稼人,都纷纷涌进了城市。而偏僻落后的村庄,也就只能在其夜深人静的梦乡频频出现了。
也不晓得是哪一天,村头那棵能唤起几代人记忆的老槐树,竟消失不见了。我虽略感纳闷,却也并未追究。因为在我去土离乡的这些年里,那些曾融进我血液里的老物件,有哪一样不是被弃置在历史的风尘里,早已变得无比斑驳,甚至消失!
就连少时故乡的模样,也只能在依稀的记忆里,去重温了。
但是,在我心中,村头那棵老槐树,早已不再是一颗普通的树,而是承载了我太多年少记忆的亲密伙伴。她虽从肉体上消逝了,但她的形象,以及关于她的记忆,却永远无法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啊,村头那棵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