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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岳亿舸进入这里的第六十六天，紧蹙峨眉下的眼睛还带着血丝，每天早晨都用脂粉去掩饰眼角的红肿。对于家的思念被一条条噩耗打得粉碎，父亲已经身首异处，五个哥哥发配边境充军，此时她竟然庆幸娘亲的离去让她免于此次灾难。二八年华，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刚刚许配了当朝吴首辅家的亲事，身份的突然转变就如同一场噩梦，从当朝将军的千金小姐到青楼女子，命运呐！真是伴君如伴虎，下辈子投胎宁愿做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啊。

“小姐，别哭了，总会过去了啊！” 丫鬟小昕递来一条热毛巾，替她擦干眼泪，关心地说。

“听隔壁砚姐姐又弹琴了，多好听啊，听听心情就好了～” 小昕笑着说。

隔壁欢快的琴声响起，那是风语阁头牌砚小鱼弹奏的琴声，每日欢快的曲子中，竟然多了些许忧伤，妈妈说许多才子每天光顾风语阁，为一睹她的容颜，豪掷千金，可自从听到了亿舸无意中弹奏的《雪见落入凡尘》便被惊得目瞪口呆，每天等候砚小鱼的队伍大部分都倒向了她，但每天都会落魄而出。

“岳姑娘啊～今天是个吉利日子～你来风语阁整整六十六天了，门外慕名而来的公子啊，早已排成了队。照妈妈说～不如今天就开张吧～” 珍妮妈妈拿着梅花扇在肩上来回扇着，拉着长音～扭动着身体走进了亿舸的闺房。

看珍妮妈妈走进来，小昕知趣地拿走毛巾走出了房间。

“珍妈～对不起，我身体还有点不舒适～” 她涨红了脸，说道。

“姑娘啊～我看你大概是想多了，我们这里是官办的青楼，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腌臜地儿，看到门口供的管相国了吧？那可是名相，光明磊落得很！再说了，又不是让你去卖身，只是和那些官家弹弹曲儿，做做诗。来咱们这里的都是些社会名流啊！比如说当朝的中和大人，烟火将军，伟爵爷和皇家十二郎都是咱们这里的常客！”珍妮妈妈慷慨激昂一连串的输出，口水几乎喷到了她的脸上，紧接着，她又把嘴贴近了许多，冲着亿舸的耳朵说：“甚至咱们当今圣上山中诗客也经常光顾啊！” 这一下口水结结实实喷到了她的脸上，带着腥味，凉凉的～

“知道了珍妮妈妈～”她急忙用手去遮挡面部，以防更多的液体喷洒到脸上，同时轻声说道：“容我再考虑考虑啊，你知道的，我心情确实是差得很～”

“那真是可惜了，尤其是那个白发的吴公子，今天已经守了六十五天了，自从你进入阁里他就天天过来，脸上尽是愁容，想必也是你的熟人～”  珍妮妈妈又把梅扇扇到肩头，说完一扭一扭地作势要走出她的闺房。

她一下愣住了，吴公子？她呢喃着，两行泪又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流过～

“我要见他！” 她大声喊着。

听到里面的喊声，小昕急忙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地护在小姐前边。

珍妮妈妈扭动的身体停住了，脸上露出奸佞的笑容，她没有回头，嘴里却说：“哟～那可不是你说见就见的～哪里都有哪里的规矩～得按规矩来啊～” 那中间妖里妖气的，托得长尾音明显透漏出装腔作势的腔调。

“你不要为难他！说让我咋样吧？” 她忽地站起来，急得直跺脚，完全没有了大家闺秀的腔调。

“珍妮妈妈，你不要为难她，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答应小姐。” 小昕央求道。

“你个小贱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再造次，把你卖到妓院去！” 她变脸的速度真快啊，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变了脸色！

刚才还温和的老鸨子此时回身恶狠狠地盯着小昕，抡起手臂，朝着小昕就打了过去，谁知手还没有落地就被一只手牢牢攥住了手腕，强大的力道传来，疼的她龇牙咧嘴。

“疼疼疼～快松手～”她连忙喊道。

亿舸慢慢松开手，后边的丫鬟眼里露出一阵崇拜。她就看到影子一闪而过，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还仰着等待那一巴掌打过来。

“珍妮妈妈，我们虽然落魄了，但也不是随便能够欺负的～” 她冷静了下来，脸上挂满了冰霜。

珍妮妈妈搓着手腕，嘴里吸溜着说：“哎哟，哎哟，疼是我了，不过岳姑娘，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如果他真的在乎你，那自然能够通过流程的～你当然不用做任何事，同意出台就好说了，坐在这里等候即可～” 说完又一扭一扭地扇着扇子走出了房间。

画面闪过，时空变换，我看着眼前的岳亿舸，自从我把她从青楼中赎出，她完全没有说过此类消息，当她说完的时候，我忍住了身上的疼痛，笑了笑，用带血的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心疼地说：“知道亿家遭此大难我都在奋力营救，怕你受委屈我第一时间到了风语阁，并许以重金保全你地安全，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你知道吗？我可伤心了，也可怜了小昕，可是结果还算是好的，幸亏有你～当我听到那颤抖的声音叫出小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选错~” 亿舸微弱的声音说着，流血的双手抱住我。鲜血染红了白发～

“可恶的是那个珍妮妈妈，最后还要狠狠捞一笔！” 她的脸上有了一丝蕴意。

“花茶支酒打茶围，赋诗作对，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积蓄啊～最后终于见到你了！我很高兴！” 我紧紧抱住她，擦掉她肩膀处流出的鲜血。

一个今兵冲了上来，她一转身锋利的刀刃在今兵身上划出血痕。

“虽然知道青楼的身份不能再进入你家门楣，但看到你那一刻，我还是沦陷了～ 其实你不必为了我与整个家族为敌，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能那样关心我已经知足了！” 她利落地收剑，那姿势很潇洒，嘴里却是风情万种。

“我的心里装不下其他人了～小六，你知道的！” 我的唇落在她的唇上，阻止她说下去。

“欲将心事付瑶琴， 弦断有谁听？这首词是出自你口吧？”

“是的！好久没有听到你抚琴了。”眼前一群金兵快速移动着，眼看就要到眼前，枪尖旋转，划出几个弧度，几声惨叫，尸体应声而落。

一阵琴音传来，我们相视而笑。

《雪见落入凡尘》琴声此起彼伏，我随声而动，同时思绪在脑海里来回穿越着～

我最初的记忆在一片大雪之中，从降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征战一生，历史的尘埃中我开始领略七情六欲，这十三种情绪汇集到一起，便有了无尽的力量。

琴声悠扬，缓缓而来，似乎在倾诉心中的忧伤。

宿命中对情感的追逐，是我心底的声音。为寻找她，我跋涉千山万水，历经百劫千难。为的就是守候她的每一世。多少轮回里，只要霸王枪在手，我就能唤醒前世的记忆，我知晓了其中的枪意，便化枪形为枪意，人枪合一。

眼前的敌人都倒下，大批的敌人正在冲上来～

原初时期，我悟出夺命十三枪，于乱世之中斩杀霸王，之后便再无敌手。

他们都说我是情痴枪魔，我不在意，只要能守护心中所有，就足够了。

浩荡天恩，逐影而行，心如止水，风无影，水无形，海纳百川浑然一卓。

琴声加速，如微风吹来，款款拂面～

我问苍天，我是否与她有缘，天说：无缘！那一夜我一夜青丝变白发。

天怜我情深意重，便说你需等待千年，这千年里，你知她，但她遁入轮回，但凡一世陨落，前缘不再序，你可愿守候～

我点头，随风起舞，枪若游龙～

敌人冲到了面前。

琴声突然一声高亢，又恢复平静，接连又几声高亢。

长相思兮长相依，短相思兮无穷极，第一枪相思！

枪刺出，穿透四五个敌人，又迅速撤出，死尸倒地～

相思一夜情多少，天涯海角愁断肠，第二枪断肠！

这世我俩青梅竹马，日夜守护，可叹光阴苦短。

她父征战沙场，我父稳居庙堂，只可怜从此天涯海角，相思断肠。

眼见为虚，心听则实，第三枪盲龙！

琴声加速，如惊雷入耳～

两枪横扫，敌人被拦腰斩断，鲜血染红了大地。

乾坤一簌天下游，月如钩，难别求。第四枪，难求！

琴声又加速，如波涛汹涌～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北地的杀伐，百姓的苦难，我也理解不了岳家的胸襟，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天下兴亡时，儿女情长也一时难求。

无双！白龙！五六枪连出，枪刺穿空气及皮肉的声音不绝入耳。

“痛快！痛快！”我大笑道：“小六，拿酒来！”

“吴郎，接住！” 她清脆的声音传来。

翻云起雾藏杀意，横扫千军几万里。第七枪望穿！

琴声一阵缓慢，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岳将军功高盖主，引来奸臣猜忌，调令到前军的那一刻，我已猜到结局，开始担心小六安全。果然，岳将军一家入狱，满门忠良，刑戮殆尽，我急忙探听小六下落，担心她安危，望眼欲穿～

纵使霸王断了枪，也徒留我一人伤。第八枪鲲鹏！

“小六，只有你最懂我！”酒壶被打开，我俩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你永远是我的吴郎！我永远是你的小六！”她笑着说。

天地无情恨多少，夜里孤声泣不长。第九枪：冰心！

琴声加剧，雨滴加速落下，高亢激昂。

枪法开始加速，连续几招点枪，又是几股鲜血喷涌。

冤魂不怨为天意，长枪出，君王泣。第十枪：寻仇！

虽然我从青楼赎回了小六，但家里说她是青楼出身，不允许她进家门，世态炎凉啊！看到眼里，我痛在心里。

从不计算财物的我，得知当年为小六赎身豪掷千金，那不是平常的官员能够挥霍的，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仇恨从我心头升起，我开始痛恨这世道！也许在这前线，我才能抒发胸中的仇恨。

爱过之后知情浓，佳人走，短发留。第十一枪抬头！

眼前已经是死尸一片，我抬起头，杀气冲向四周，仅凭杀意就吓退了一片敌人。

我能看到我的未来，但看不到我们的未来，也看不到国家的未来！我恨！

上见君王不低头，三军将士长叩首。第十二枪神游！

琴声达到高潮，暴雨加剧，振聋发聩。琴中的杀意响彻整个黄天荡。

可能只有战死沙场才能让我得到救赎，我和小六，可能只有这条路才能在一起！

百万将士再摇旗，三军齐，第十三枪我无敌。

枪开始旋转，如狂风而起，卷起万千敌人，地狱门开～

枪风开始加速，风卷旗杆倒，周边百米再无生机～

几声高亢，琴弦绷断，小六的手还在疯狂拨动着，手上流出鲜血。琴声的杀意也达到顶点，敌人开始捂住耳朵在地上疯狂滚动。

琴声消失，枪风停止，我和小六再次拥抱在一起！

“小六~”“吴郎~” 之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两唇相对，时间停止。

密密麻麻的箭矢遮盖了阳光，“下一世再见……”共同的声音发出。

把消息传到风城的是在敌人来犯前被亿舸支走去报信儿的小昕，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诗国政权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第八任诗皇，山中诗客坐上了逃亡的船舶，在海上流浪了几个月。最后还是在议和中获得了最后的尊严，而黄天荡战役则成了他们议和的筹码。

“我诗国虽羸弱，但一青楼女子尚可如此抵抗，今国如再不撤兵，将上下同心，同仇敌忾，拼尽最后一滴血，捍卫我大诗尊严！” 议和的是一位姓文的官员，他的慷慨激昂，不卑不亢让今人为之动容。

之后，几万大军的牺牲随着时间慢慢被淡忘，唯独那位叫亿舸的被牢牢记了下来，与管相国共同被供奉在了青楼的牌位上。

“谁说青楼是贱行，也是出过巾帼英雄的！” 这似乎成了之后老鸨子们吹捧的筹码。却也把亿舸的事迹流芳千古。至于吴将军～他们说战后再也没有见过他。首辅的全家在全国上下的讨伐中，被满门抄斩。而只有他被追封侯爵。

我知道，那次战役后，我的尸体被丢进山涧，这次整整用了一个甲子才恢复如初，而这六十年里我重复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小六！下辈子投胎，做个百姓家的孩子吧！”

2024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