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识
古溪山常年云蒸雾绕,山峰入云,四时风景风景各有姿态。
初春,古溪山还偶有飘雪。江湖上颇有分量的仙灵剑派便在此山间,其剑派匡扶正义,斩妖除魔,是江湖人向往之所。每三年,仙灵剑派便会招募弟子,凡有心修行之人,不论出身皆可报名参与选拔。
今日便是仙灵剑派挑选弟子的日子,古溪山甚是热闹,山门前聚集的人愈来愈多。他们自行围成一个大圈,圈内之人比武切磋。
一直紧闭的山门在辰时三刻打开,人群刹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看向山门。从门后出来约莫有二十人,年纪皆是二十出头,身着淡蓝色衣衫,内着白衣,发髻整齐高束且以白色逍遥巾束之。最后出来的人,手持一书册,朝左右点头,示意开始挑选。
被选中之人依次进入山门,由六大长老亲自筛选,而落选之人只能待来日。初次筛选之后已是未时,人数只有一半,待休憩之后,方才开始准备挑选大会。
山门之后便是石板路,路的两旁是清水,尽头是圆台,再往上便是石阶,而后是一平台又连着石阶,之后便是大殿。此时,仙灵剑派掌门以及六大长老已从大殿出来,去往平台,经过第一轮的人已经在圆台四周聚集。
平台上设有席位,待众人落座后,掌门人离渊开口说了些话,长老们便纷纷走下平台去挑选自己中意的徒弟。只有两个人不曾动,一个是离渊,另一个是六大长老之一的夙烟。
夙烟,是长老中唯一的女子,眉如黛,眼如星。她亦着白裙蓝衫,冠发挽在脑后以蓝色逍遥巾束之,长发随意披散,飘然若仙。
但凡有人上前欲拜她为师,都被她以各种由头拒绝。
离渊见状,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问道:“师妹,今次又不打算收徒弟了?”
“师兄,”夙烟看着他,“烟儿生性不受束缚,有一个徒弟足矣。”
“烟儿……”离渊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怜惜。
离渊与夙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机缘巧合之下一起到了古溪山,修行之路凄苦,两人一路相扶相持才走到今天。彼此受过多少苦楚与辛酸,只有彼此能了解。离渊了解这个妹子的性子,也不愿强迫她,也就作罢,淡淡地说:“总是好起来的。”
这话在夙烟听来,有些莫名其妙。她看着离渊,若有所思。自从她病了一场后,离渊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心疼。那一病的记忆空白一片,好似发生了什么,可她偏偏忘了。每每问起离渊,他却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夙烟分明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事情,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却仍是没有想起那段记忆的一点一滴。不过,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苦笑道:“原来,我还没有徒弟啊。”
“妹妹,”离渊笑了笑,轻声道,“你可还想收徒弟?”
夙烟看着台下的众人,那些年少的面孔,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此时,她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她走来,口中不停地唤着“师父”。
可当那人走近时,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只有耳边依稀还回荡着“师父”。
“徒弟终是要下山的,不收也罢。”夙烟闭目摇了摇了。
“你最怕孤独,当真不收?”
“有兄长在,烟儿怎算是孤独。”夙烟笑道。
“也好。”离渊道。他看了夙烟一眼,意义深长。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她不收徒弟,然而天命难为啊。
该出现的,总会出现。
“兄长,这里实在无趣,我想先回去了。”夙烟道。
离渊准允,夙烟朝她感激一笑,便要离开。谁知,刚站起身来,便有弟子前来禀报。同时,山门处传来阵阵喧闹。
“何故吵闹?”不等弟子开口,离渊问道。
“启禀掌门,山门处有一约莫十岁的小孩,硬闯山门,说是要拜师。”
“十岁?”素颜好奇。仙灵剑派自来规矩,凡男子未到束发之年,女子未到及笄之年不得拜师。
“是。”弟子解释着,“那小孩知规矩,却跪在那里不离去。听小孩儿说父母已在七日前离世,如今独身。”
“如此倒是情有可原,”离渊道,“将他带过来。”
“是。”弟子领命而去。
不消一会,便将小孩带到圆台。离渊和夙烟也移步,只见男孩还穿着孝衣,脸颊微红,身形瘦小。
“你叫什么名字?”离渊问道。
“暮……暮清。”男孩低着头答道。
“你要拜师?”
“是。”男孩猛然跪地,拜道,“请掌门收容”
“起来。”离渊走到他身边,扶起他,借着此时,试其筋骨。只听男孩疼得叫了一声之后,便忍着疼痛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离渊停手,眉宇微皱。
“暮清无处可去,恳请掌门收留。”暮清察言观色,再次跪地乞求道。
离渊叹了叹气,迟迟不做决定。夙烟觉得奇怪,此类事情以往也发生过,离渊从来宽容,不知为何今日却犹豫不决。
良久,离渊才开口问道:“你想拜谁为师?”
暮清直起身,朝长老们看去,目光最后落在夙烟身上。
“我?”夙烟犹疑地看着他。
他跪着朝夙烟而去,拜道:“请长老收暮清为徒儿。”
暮清终是留了下来,选徒大会结束之后,夙烟就带着暮清回到了凤鸣苑。凤鸣苑清幽别致,一棵梧桐树甚是高大挺拔。乍看之下,仿佛是一篇羽翼护着凤鸣苑。
两人走过回廊,来到凤鸣正殿,殿中供奉的是一只展翅的凤凰。暮清学着夙烟的样子对着凤凰拜了拜,而后看着她去到了两杯茶来。
“小暮清,你可看见了,我这凤鸣苑中除了我,便只有你了。这偌大的地方,可是孤寂得很呐,如此你可还愿留下来跟着我吗?”夙烟将茶放到一边,俯身笑着问他。
暮清环顾四周,跪在地上,道:“暮清愿意。”
“即是如此,那便喝了这杯茶吧。”夙烟递给他一杯茶,“喝了这杯茶,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儿了。”
闻言,暮清一饮而尽,朝夙烟叩拜。
2. 相知
凡是新入门的弟子,皆需在第二天到仙灵剑派的练武场正式参拜掌门及六大长老。
翌日,暮清早早便在凤鸣苑正厅中等候。与昨日不同,今日的暮清发髻高束,头戴蓝色逍遥巾,身穿白衣蓝衫,稚嫩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甚是明亮,俨然一副小侠客之模样。
“小徒弟,过来。”
夙烟站在回廊处,朝他招了招手。暮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看而后才转身看见夙烟,于是立即走过去。
“今日是去见你的师兄们,你……”夙烟蹲下身一边为他整理衣裳,一边说道。而话还未说完时,却停了下来,她看着暮清胸口的印记,蛾眉微皱,问道:“这是什么印记?”
“师父不认识吗?”暮清反问,见夙烟摇摇头,继续说道,“这雪花印记自我出生时便有。”
“雪花?”夙烟想了想,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师父,可想到什么了吗?”暮清见她出神,问道。
“没有。”夙烟整理好他的衣裳,笑了笑。
她起身,朝暮清伸一只手,示意拉着他。暮清稍有犹豫,才伸出小手放在她的手心。两人携手去往练武场,还未走近时,便能看到练武场上已有众多弟子有序等候,他们皆带着不同颜色的逍遥巾。
暮清极少见这样的场面,心里不禁有些害怕,抓住夙烟的手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
“别怕,有师父在呢。”夙烟放开他的手,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道,“去吧。”
“嗯。”暮清下了好大的勇气,才敢一个人走。
他还是不是回头看夙烟,夙烟总是微笑着回应。看着暮清的瘦小的背影,夙烟忽然心生凄凉,心疼起暮清来。这般年纪便是独身一人,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啊。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暮清胸口的印记,非比寻常。
每次的参拜大会,在夙烟这里总是显得无聊。她好不容易熬到大会完毕,便拉着暮清找到离渊,给离渊看了看那印记。而离渊告诉她,那只是一块胎记。离渊的话,夙烟向来不会怀疑,也就不再多想,领着暮清回到了凤鸣苑,开始悉心教导他。
自那之后,暮清有时在凤鸣苑修习,有时跟着师兄们一块修习。他虽然天资不如其他人,好在勤奋好学,时有长进。
转眼冬日,古溪山上终有飘雪,常有云雾缭绕,恰似仙境。
“师父,下雪了。”
晨起之时,暮清发现下雪,便激动地去唤起夙烟,恳请师父今日准许他休息。夙烟不解,以往无论天气如何,他都无惧,难道却是怕冷?原来,暮清并不是怕冷,而是他从未见过这般的大雪。
闻言,夙烟不仅准许,还带着他到了一处雪地,那里有一片梅林,雪中映红,煞是好看。见此美景,暮清喜笑颜开,一改往日严肃的模样,在雪中肆意玩耍,还堆起了雪人。
夙烟见他如此天真、快活的模样,看惯了雪的她,此时也不免生出几分喜悦来。
“小徒弟,你这雪人堆得可真丑。”夙烟走近他,嘲笑道。
“那师父可知徒儿堆的是谁?”
“是谁?”
“师父难道看不出来吗?”暮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夙烟仔细端详着雪人,恍然大悟:“好啊,你竟然敢捉弄师父。看为师如何罚你。”说罢,夙烟便随手抓雪揉成一团,朝暮清扔去。
暮清见状,一边逃跑,喊着“徒儿不敢了,不敢了”,一边也抓雪仍向夙烟。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打起雪仗来,欢笑声不绝。
玩得累了,两人便并肩躺在雪中,任由雪花覆上眉目。
“师父,徒儿早就见过你了。”暮清忽然道,语气十分认真。
“你才十岁,为师已经不知多少岁了,你何时见过我?”夙烟只当他玩笑话,不曾认真。
暮清也不再说话,摸着胸口的印记,露出温和的笑容。
“小徒弟,你以后如何打算的?”
“我要名扬天下,成为一代大侠。”
“这么说,你也会走?”夙烟忽然落寞起来。
“我会回来的。”暮清站起来,神色坚定。
夙烟笑笑不说话。她曾收过徒弟,他们也都说会回来,可后来他们都不见了,从来没有回来过。
“师父,他们都曾回来过,只是你不知晓罢了。”
“既然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晓?”
“我……”
“小徒弟,”夙烟打断他,站起来,摸摸他的头,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想哄我开心,这份心意呢,为师收下了。”
“师父,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暮清又问。
“我……”夙烟不曾想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白雪纷纷,覆上眉目,有几分清冷。良久,她才道:“身边的人,总会走远的。我已经习惯了。”
“有了暮清,师父便不再孤独。”
“是啊。”夙烟又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
说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口诀轻唸,手中便现出一把长剑。她将剑递给他,道:“此剑赠与你,可助你实现心中抱负。”
“多谢师父。”暮清接过剑,见剑锋凌厉,剑身泛着淡青色,而剑柄处刻着一朵雪花,栩栩如生。他将剑横于身前,双指并拢形成剑指,拂过剑身,而后轻弹剑身,嘴角自信一笑,整个人向后翻腾落地,随即开始舞剑。剑气冷冽,所到之处雪花飞扬,梅花抖落。夙烟见此情景,明媚一笑。
3. 相伴
岁月流转,八年倏忽而过。
年少的暮清已经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而夙烟还是昔日模样,风华依旧。
又是一年风雪时,凤鸣苑被白雪覆盖。暮清向往常一般去向师傅夙烟请教早课,但敲了许久的门也未见回应。他心有不安,准备破门而入。谁料,他刚推开门,便有一股强劲的剑气直逼他眉心。剑气来得突然,他只得往后退去,待到退无可退之时,方才飞身而起,避开这一击。
他刚落地,正欲唤夙烟之时,却见一蒙面人飞身而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却是有几分熟悉,暮清断定这蒙面之人是夙烟。她如此这般,不过是想考验自己的身手。自从他决意下山之后,夙烟总是以各种方式考验他,教他一些计谋心机,为他置办好各种所需,放佛他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
暮清无奈,只得全力应对,几番对阵下来,夙烟败了。
“师父,徒儿赢了。”暮清收起长剑,自信地看着夙烟。
“你这便是出师了,名扬天下指日可待。”夙烟笑言,语气中却隐藏着一丝哀伤。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该走的始终还是会走。
“师父,我们再去一次雪梅深处,可好?”暮清温言道。
“好。”
梅雪深处,白雪皑皑,今年花胜去年红,人是旧人,可惜聚餐无常。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远方一篇雪海,久久无言。风声呼啸而起,细雪骤然飘落。
“师父,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下山?”良久,暮清忽然问道,“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等人吗?等谁呢?记忆中有人说过要回来的,却没有真的回来。
“也许吧,记不清了。”夙烟淡淡道。
“师父,早些年埋的酒可否一饮,为徒儿送行?”
“当然。”
说罢,两人走到当年埋酒的梅树下,挖出酒,对饮起来。两人如往常一般,畅饮畅言。酒醇厚清凉,在夙烟和暮清心头留下一抹惆怅。
待到微醺之时,夙烟笑道:“不知小徒弟这番下山,你我师徒情分便算尽了。他日再见,只怕人不如故。”她这样笑着,说着,眼中竟泛了泪。
暮清看着这笑里,分明带着几分苦涩,心不由得痛了一下。
许是说得累了,夙烟靠着梅树,昏昏欲睡。暮清俯下身,看着夙烟,细雪覆上她眉目,如画如仙。他伸手拭去她身上的落雪,将她抱起,在她耳边轻声道:“师父,你当真不记得徒儿了吗?”
“什么?”夙烟醉眼朦胧。
“师父,徒儿会回来的。”
“是吗?”夙烟苦笑着看了一眼暮清。她觉得在他的怀里的感觉很熟悉,心里有些安定。她又抬眼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脸,可伸到半空中又缩了回来,缓缓合上眼。
暮清微微蹙眉,胸口传来些许疼痛感,是印记发作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儿,露出笑容,一派温情。
当走到凤鸣苑时,暮清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白衣白衫,冠发高挽以白巾束之。暮清愣了愣,方才走近,双膝跪地,抱着怀中人的手一刻也不曾松懈。
“拜见掌门。”暮清道。
“起来吧。”离渊走近他,暮清识趣地将夙烟交给她。离渊看着怀中的人,满是心疼对暮清道:“你且在此等候。”
离渊从凤鸣苑出来的时候,雪停了。他肃穆地看着暮清,问道:“值得吗?”
“值得。”暮清不假思索地答道。
4. 相离
夙烟醒来的时候,只有守在她身边的是离渊。
一场宿醉,夙烟做了一场梦。梦时,落雪漫天,一望无际,她看到自己在雪中行走,身边还有一个人,可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忽然天地变色,一派混沌,耳边似有刀剑杀伐之声,她在其中不停地呼唤着一个名字。当天地清明时,她终于又看到了他,可任凭她怎样呼喊,他似是听不见,只是往前走。
于是,她便不近不远得跟着他,直到看到他遇到另一个人,和他说了什么之后就跪了下来。她欲走近,却被那人发现,一团黑烟刹时袭来。她闪躲不及,身体向后倒去,口中还呼喊着那个名字,而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你还记得那个名字?”离渊问。
夙烟摇了摇头,而后坐起身来,满眼困惑地看着离渊,问:“他是谁?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兄长,我究竟忘了什么?兄长,你知道的对不对?”
“妹妹,既然已经忘了,又何必非要想起来呢?”
“我……”夙烟顿了顿,“我只是……”
说到底,夙烟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是非要想起来。可为什么每每想起总会觉得难过呢?离渊又宽慰了几句,方才离开。离开时回望了夙烟一眼,喃喃道:“只怕是瞒不住了。”
洒脱如夙烟,稳住心神之后,便一如往常。凤鸣苑又只有她一个人了,到底是习惯了,可如今这份习惯悄然改变。她总会时不时想起暮清,想起有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她甚至有个错觉,他们之间似乎早就相识。
春去冬来,一载又一载,五年过去了,那个说要会回来的小徒弟终于还是没有回来。
天下已乱,纷争又起。江湖上异军突起,魔教蛰伏了二十年卷土重来,山河日月变。
魔教四处挑衅、杀伐,扰乱武林秩序,整个江湖已然乌烟瘴气,百姓更是战战兢兢。江湖上的侠士、以及各门派纷纷结盟欲与魔教决一死战,怎奈魔教之人阴险狡诈,表面假意迎战,背地里却屠杀各个门派。如此,江湖上不少门派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不少侠士更是惨死在魔教人手中。
这时,有人派信使前往古溪山求援。仙灵剑派得知此次江湖浩劫后,众弟子义愤填膺纷纷要下山攻打魔教,只待离渊一声令下,而他却迟迟不下令。
“师兄,何以犹疑?”夙烟找到离渊,问道。她虽是六大长老之一,却从不问江湖事,此番亦不免担忧起来。
“我未曾犹豫,也不会出手。”
“为什么?”
“这场浩劫,本就是因他而起,自然也该由他来结束。”
“谁?”
“这是最后一劫了。”
夙烟听到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离渊不答反问:“师妹,你已经几百年没有下山了,下山去看看吧!”
“师……”夙烟还想说些什么,离渊已经隐去身形。她不明白离渊的话,从他的口中,他似乎知道江湖上会有这般动荡,到底和谁有关?又为什么要她下山去呢?
隐隐之中,夙烟想到了一个人——暮清。也许,这就是离渊要她下山去的理由。
5. 再相逢
当她出了古溪山之后,所到之处所见之人从最初的惶恐不安、战战兢兢,到后来的淡定自若。她所看见的江湖一派风平浪静。
行到临溪城时,更是一派祥和,人人口中皆称颂一位英雄。夙烟不解,打听之下才得知就在整个江湖束手无策,只能看着魔教统领江湖之时,一位少年打破了此僵局。少年的剑术高深莫测,以一己之力使得魔教重创,又了魔教教主决战。教主战败,行迹不知所踪,由此少年得以名扬江湖。
闻言,夙烟心中大喜,满是期待地问:“请问那位英雄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少年名唤云寒,行踪不定。”
“云寒?”夙烟道,眼中有着惊讶、怀疑和失落。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问向其他人,得到却是同一个名字。
“暮清。”夙烟喃喃道,随即自嘲地笑了笑,竟然是自己想多了。有些名字,想起千万遍,喊出口的瞬间却觉陌生。
“云寒,云寒。”走在人群中,夙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似是在哪里听到过?在哪里呢?她骤然停下,愈是思索头便愈加疼痛。她蹲下来,双手抱着头,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师父,下雪了。”
耳边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夙烟猛然睁眼,站起身看向左右,却未见暮清的身影。她抬头看向空中,只见空中飘扬着白色的东西,伸手揽住,却是柳絮。
柳絮纷飞,始终不是雪。她恍然想起那年梅雪深处,那般快乐的日子到底是远去了。她决定要去找到云寒这个人,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是解开一切的答案。
她到处打听云寒的下落却一无所获,这位英雄太过神秘,如同只是活在传说之中。兜兜转转,夙烟又回到了临溪城。
街头巷尾,热闹如旧。就在她决定离去之时,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夙烟低头一看,竟是个小孩,小孩交给她一封信后便跑开了。
夙烟展信,字迹再熟悉不过了,且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只这几个字便让她红了眼眶,同时身后有熟悉的脚步。
“师父,别来无恙。”
夙烟没想到会再见到暮清,有些人,记起千万遍,相见的瞬间却恍若隔世。她更不曾想到,云寒就是暮清。
暮清还是暮清,眉目俊朗;可他却已不再完全是他。十四年啊,在这纷扰人间足以忘却一个人,一些事。他还记得自己,是值得庆幸的吧?也算不辜负那八年的师徒情分。
两人相视良久,竟无人开口。终是曾经再亲密,如今也是慢慢生疏了。暮清刚下山时,两人还有书信往来,书信慢慢也少了,后来书信也断了,两人之间互无音信。
庆幸的是,他们虽然至远至疏,但还未至陌路,还能坐下来对饮。
临街的酒肆,有几分喧嚣。两人相对而坐,相顾无言。许久,夙烟才开口道:“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师父,”暮清凝视着她,“此番相逢,清儿此生无憾!”
“此言何意?”夙烟送到唇边的酒又放回桌上,问。
“师父还认得我吗?”暮清答非所问。
“自然认得。”夙烟察觉暮清有所异常,杯中的酒一滴未沾,担忧道:“清儿,你有事瞒着我?”
“到底是瞒不过,”暮清笑了笑,“我已命不久矣。”
“什么!”夙烟诧异,随即怒道,“莫要玩笑。”
暮清摇了摇头:“怎敢。”
原来,那场与魔教教主的对战,暮清虽然战胜,却也只是险胜。那教主心思毒辣,明枪暗箭双管齐下,且有剧毒。若不是暮清曾在古溪山修行过,只怕早已命丧黄泉。这些年,江湖上想要找寻他下落的人数不胜数,而他囿于身中剧毒,不堪其扰便报了另一个名字,自己遍访名医。无奈天下之大却没有能解毒之人,他也怨过恨过,后来也慢慢释然了,只想寻得一处清净之所,了却余生。
这时,他又听说江湖上又有人在打听他的下落,追究之下发现竟然是夙烟。所以方才现身,想在临死之前见她一面。
“我不怕死,只怕见不到师父。”暮清脸色温柔,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夙烟沉吟,偏过头不去看他,眼角滑过泪被她悄然拭去。窗外依旧人来人往,有人独身有人成双,不妨热闹;酒肆之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他们都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彼此经历过什么,正发生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也许会是最后一面。
“我带你回古溪山,”夙烟注视着他,一字一字道,“有我在,别怕。”
6. 再相离
就在她带着暮清隐去之时,胸口忽然传阵疼痛,她强忍着痛感回到古溪山。明明是七月间,古溪山却下起了大雪。夙烟疼痛更甚,仿佛有东西在撕扯,她用真气也压制不住。更糟糕的是暮清毒发,整个人瘫软无力,神志不清。
无奈之下,夙烟只能背着暮清一步一步走到仙灵剑派山门。大雪肆虐,淹没来时踪迹。
“师父,你到底还是忘了我啊……”
背上的人在她耳畔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一句,便又晕了过去。
“清儿,清儿,”夙烟急切唤道,“别睡,千万别睡!”话音刚落,暮清整个人忽然摔了下去,夙烟急忙将他扶起,不停地道:“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风雪交加,夙烟搀扶着暮清前行,每走一步都极为用力。她此刻已经忘了自己的疼痛,一心顾着暮清,只想带他回到剑派交给离渊医治,她只想他活着!
剑派中,离渊正在正殿中议事,忽见天有异象,掐指一算,得知夙烟出事,旋即遣散众人。他一路来到山门,见远处林木之间依稀有两个人影,连忙闪身过去。
看见离渊出现,夙烟虚弱地笑笑,随即晕了过去。
夙烟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暮清,却被离渊拦住。如果不是从离渊口中的暮清的病情,夙烟始终不会相信,暮清已是临危之际。却不知为何,夙烟得知以后却不愿再去看暮清,每日待在凤鸣苑若无其事地莳花弄草,闭门不出。
大雪一直未停,足足下了半月方停。
这些日子夙烟想了很多事情。当离渊再次来到凤鸣苑时,带来的是暮清离世的消息。
为什么暮清总问是否记得他?为什么他笃定她曾经的弟子回来过?为什么离渊不愿提起她忘却的过去?是他知道什么呢,还有为什么暮清会用“云寒”这个名字?为什么云寒这个名字莫名熟悉?在哪里听到过,在哪……
她猛地看向窗外,纷飞了半月的大雪忽的停了,而脑海中却浮现了答案——梦里。她曾在梦里声嘶力竭呼喊的就是这个名字——云寒。
为什么?夙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起身准备去见暮清。凤鸣苑的门刚打开,她便看见了离渊。
离渊告诉她,暮清去了。
“怎……”夙烟双眼噙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搜寻到一起说笑的痕迹。可她没有,离渊冷峻的深色告诉她,这不是玩笑。
她顿感无力,整个人颓坐在地。泪低落,融化了地上的积雪。
“师父,你看这雪在掌心融化想不想人的眼泪?”
眼前浮现暮清年少模样,耳边犹记得暮清幼时的话语,如今听来格外寒凉。
离渊想去扶她,犹豫了一下便任由着她。
不多时,胸口的疼痛再次出现。她右手捂住胸口,眉头紧皱,似有什么要挣脱出来。
忽而血气上涌,她“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血色鲜艳染红了面前的积雪,一下又被雪消融。离渊见状,连忙上去扶她,却见她看着右手掌心,笑了出来。那笑容中透着绝望、悲哀、震惊,以及怨恨。
离渊看去,只见其掌心有一个印记——雪花。
7. 初心不负
原来,那一场梦并不是梦,云寒的确是暮清,是他的本来的名字。
云寒,是夙烟收的第一个徒弟。
云寒是一个孤儿,被人遗落在古溪山,是夙烟收养了他并收他做徒弟,教他武功法术和做人的道理。他极有天赋,加上聪明伶俐,凡事一点便透。
可徒弟终究是要长大的,年少轻狂的云寒最大的抱负就是名扬天下。云寒得知夙烟喜欢梅花,便在为她种下梅林,希望日后有梅树替他陪着她。
云寒出师那天,亦是大雪漫漫。那时梅树还未及人高,两人在梅林话别。
“江湖纷乱,人心难测,你切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
“我知道。”
“入江湖,人之心思各异,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他人,有人为几。红尘多热闹,也有几多欲望,你莫要随波逐流。切记,初心不负。”
“我知道。”
夙烟只以为他会牢记初心,成为江湖一代大侠,却不想入江湖之后,意气飞扬的云寒会入魔。彼时,妖族虽在人间作乱,但畏惧仙灵剑派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不敢大肆作乱。哪知妖王受够了忍气吞声的日子,决定予以反击,开始派小妖四处作乱。没曾想,遇见了云寒,将小妖尽数消灭,打乱妖王的计划。妖王盛怒,亲自抓住了云寒,本想将其杀死,但发掘其天赋,决定收服他为己用,并强行打通了他的天眼。
云寒本就有天赋,如今开了天眼,更是以妖王为主人,对其言听计从,杀人无数。人妖一战,在所难免。夙烟知晓云寒被蒙了心智,几番想唤醒他皆反北其所伤。两人不得不对峙,夙烟决意要亲自与之交手,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让他变回原来的自己。
对战这天,落雪漫天,两军对峙一触即发。云寒眼眸深红,杀人毫不手软。夙烟见状与其交手,却处处落于下风,但同时也能察觉到他意识有所挣扎。天地一派混沌,耳边杀伐之声不断,夙烟恳请离渊帮她进入云寒神识之中,离渊快速权衡之后答应了她,即使他知道这很可能会赔上夙烟的性命。
果然,夙烟唤醒了云寒神识,以性命为代价。一场战役,终于以妖族落败而告终。云寒清醒,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悔过,更不能原谅自己害死夙烟。他罪孽深重,天帝亲自审判,原是他乃天帝之弟。他与天帝密谈了一天一夜,愿以九世轮回之苦换夙烟长生,且将夙烟关于那一切的记忆消除,而他则生生世世带着记忆。
云寒身上的雪花印记,便是那段记忆凝聚而成。
原来,他们真的曾回来过。而这一世便是云寒最后一世,将永世长眠。
夙烟看着掌心的雪花漂浮在空中,渐渐化作烟消散不见,心中生疼。
“到头来,你只是要我记得你。”
8. 终章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仙灵剑派已几度更迭,离渊卸下了掌门之位,带着夙烟云游四海。
每到凛冬,两人便会回到梅雪林饮酒。
今番再回时,却见林中有一人,立于梅雪之间。那人听见身后有声响,转过身道:“师父,徒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