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的时候看到日历,只有三个字,忌虚无,往前翻了两页,三月二日,忌消沉,三月一日,宜渴望。
很好,心情愉悦,爬起来学习听网课,顺手整理百度网盘,看到一个以手机型号命名的文件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高中用过的那个,点开看,只有一个音频。
播放,里面人声响起来的第一秒,按了暂停。
是我的声音,是我。
坐在地上发愣,那些被刻意遗忘,被强行压制的记忆,像疯狂的飞鸟一样,铺天盖地漫上来。
不用去继续听,也知道接下去我会说什么。
是17岁的生日,和他讲话,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想不想要礼物。
我说没想好,先欠着。
存了贪心,想用这个愿望换一个长久的联系。
有很多很多话想同他讲,很喜欢他,很爱他,很想成为他会被同学开玩笑起哄的那个人,很想同他走到遥远的人生去。
又害羞,不肯直接讲,于是一个人躲在寝室里录音,尽力去控制不发颤,不说错话,平稳而矜持。
三分钟,我讲了三分钟。
然而最后还是同他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等你。
我记得特别清楚,说这些话的时候坐在寝室上铺,垂着腿,手捏着栏杆,掌心里都是汗。
少女时代的那些喜欢,又勇敢,又笃定。
掐着点,等他平时睡着的时刻发过去,哪知被逮了个正着。
慌慌张张,不知说什么才好,字打了又删,电话也不敢接。
他在那头发语音过来,出声低低笑,一颗心随他的笑声起起伏伏,羞怯,局促,紧张而喜欢。
他说你好傻,怎么遇到你这么个小笨蛋。
不吭声,只在心里想,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我才心甘情愿做了平日里看不起的笨蛋。
爱情让人变傻瓜,一点没错的。
他说不要怕,要努力才追的上我,不会丢下你的。
好,只傻笑着说好,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再后来就是分离,毕业后,我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知道他过得很好,一路顺风顺水,没有波折,喜欢的人也在一起,互相理解,互相依靠。
我也晓得,阔别许久,谁都不能站在原地,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谈过几次恋爱,同很好的男孩子牵手,真心实意回应他们的感情,表达自己,也有那么一两次,周到又安慰地讲真话。
别担心,我会爱你的,早晚而已。
这个爱,是基于他们投注在我身上的,一个礼貌而合适的回应。
是感谢,是克制,是必要而不充分的交互。
大概是应了那句话,越热烈,越短暂。
他在我心里烧了一个,愈合得很慢很慢的伤口,狰狞,可怖,增生的疤痕没办法消退,无数个晦暗难捱的时刻,都很疼。
那些不肯低头的骄傲,和对他漫长的思念,交织在一起,不愿开口和放过的根源,是因为我还爱。
不是因为说过的那些承诺,不是因为少年离去的不甘,只是因为我还爱。
想见他,想看看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也只是,想见一面而已。
是爱,人为此卑微,为此退缩,痛苦煎熬,伤害刻骨,又或者反方向说,为此坚强,为此勇敢,动力也好,成长也好,都值得铭记。
只是啊,那个时候我也还不明白,爱情纵然动人,它只是人类千万种情感中,极其平凡的一种。
它的被赞颂,被歌咏,被追逐,都只是因为其本身带来的持久温暖和深化依靠,而其他情感同样可以。
爱是爱,和心动不一样,和喜欢不一样,不再热忱,不再莽撞。
从不否认,从不掩藏,也并不畏惧,我已经晓得如今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也已经见识到了,生命里那些比爱情更有力量、更能支撑的情感。
我不害怕了。
坦然地讲我恨过他,可也爱他,而正是对他的爱,支撑我走出了过去那段很难、很痛苦也很绝望的时刻,现在想想,那些爱,更像是一种对光明持之以恒的向往。
而我知道,有一天我自己也会成为光明。
读书也好,去北京也好,有朋友问,是不是因为他,不是的。
从不是怀着与他相见才努力,是为着我自己,为理想,为追求,为自由,为那些,能够让生命向前的东西。
即便生存欲望稀薄,却也依然是拥有热望的人,哪怕命途艰辛,哪怕珍重不多,然而也是因此更加明白真正所求。
有野心,有渴求,有为之决心奋起的野望,有确切想要抓住的力量。
苦短,苦短,一把辰光。
忌虚无,忌消沉,宜渴望。
忌怯懦,忌犹豫,宜生长。
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里写:是的,春天需要你,许多星辰指望你去探望它们。
严霜烈日皆经过,次第春风到草庐。
惊蛰过后,就是仲春,一切都会欣欣向荣地蓬勃起来。
那个伤口会好的,哪怕留下疤痕,留下隐痛,我也知道它一定,会好起来。
而我同样会再爱。
我已经,在爱了。
文/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