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说过这样一句话:
“I want to give a picture of Dublin so complete that if the city suddenly disappeared from the earth it could be reconstructed out of my book."
“ 我想描绘一幅详尽的都柏林的图画,如果这个城市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可依我的书而重建。”
揣着《都柏林人》这本书到都柏林,的确可以读着书中的句子,寻到乔伊斯当时的都柏林,又或者是漫游过某个地方后,才发现这个地方就在《都柏林人》的书中。
我在都柏林,继续读《都柏林人》,继续寻乔伊斯的都柏林。
She stood among the swaying crowd in the station at the North Wall...
Through the wide doors of the sheds she caught a glimpse of the black mass of the boat, lying in beside the quay wall, with illumined portholes.
她站在北堤站台上歪歪斜斜的队列中...
穿过棚屋宽宽的大门她瞥到了巨大的黑色船身,正停泊在港口岸边,船的舷窗闪闪发亮。
这两句话出自《都柏林人》中的第四篇故事《伊芙琳》,主人公伊芙琳渴望逃离目前的生活困境,但却在利菲河码头登船之前退缩了。书中的北堤(North Wall)是利菲河北岸的码头,利菲河在此进入大海,停靠的都是大型船只,乘客在这里乘坐船只出入都柏林。走在利菲河南岸,一直朝东走,远远就可以看到对岸停着的大轮船。
Mrs Mooney, who had taken what remained of her money out of the butcher business and set up a boarding house in Hardwicke Street, was a big imposing woman. Her house had a floating population made up of tourists from Liverpool and the Isle of Man and, occasionally, artistes from the music halls. Its resident population was made up of clerks from the city.
穆尼夫人外貌出众,个儿高大,她用自己从肉店生意中余下来的钱在哈德威克街开了一家公寓。她的短租客是一些来自利物浦和曼岛的游客,偶尔也有从音乐厅来的艺人。她的长租客主要是城里的上班族。
这段话出自《都柏林人》中第七篇故事《公寓》。哈德威克街在都柏林的北区,1894年乔伊斯一家曾住在哈德威克街上,当时这条街上的住户多是中下层阶级。现在的哈德威克街看上去也是有点破旧的感觉。街上有一套房子如今是背包客客栈,这多少有点呼应了书中的公寓(注:boarding house在英语里指提供膳食的家庭旅馆。)
书中还出现了在哈德威克街后面的乔治教堂,因为教堂就在街尾,所以从窗户可以看到教堂,在屋里可以听到教堂的钟声。
The belfry of George's Church sent out constant peals and worshipers, singly or in groups, traversed the little circus before the church...
教堂的钟楼传出来的钟声不断,参加礼拜的人或独自一人或成群结队,跨过教堂前的圆形广场...
Mrs Mooney glanced instinctively at the little gilt clock on the mantlepiece as soon as she had become aware through her revere that the bells of George's Church had stopped ringing.
穆尼夫人本能地看了一下壁炉架上的镀金小钟,一下反应过来就在她沉思之际,乔治教堂的钟已经没有响了。
乔伊斯将自己生活在这条街上的体验融入了《公寓》这篇文章,如今我站在哈德威克街上,借这条街去看书中的场景,想象作家当时的生活,时空就这般交错着。
在第十篇故事《一抔泥》中出现了内尔森柱(the Pilar)、道恩斯百货商场(Downes)、亨利街,是主人公玛丽亚在都柏林城里停留过的地方。
She got out of her tram at the Pillar and ferreted her way quickly among the crowds. She went into Downes's cake-shop but the shop was so full of people...she went over to a shop in Henry Street.
她在大柱子(内尔森柱)下了电车,急速地在人群中穿过。她进了道恩斯百货商场,但是商场里挤满了人...她去了亨利街的一家店。
都柏林现在仍有电车运行,一条新的线正在修建,整个城区因而显得乱糟糟的。
现在内尔森柱已不在,被尖塔(the Spire)取代,尖塔成为了都柏林不可忽略的一大景观。尖塔所在的奥康奈尔大街及其旁边的亨利街是都柏林利菲河北岸繁忙的商业区,时时刻刻都是人头攒动,在这里走动和玛丽亚一样需要在人群中突围。
在奥康奈尔大街上还有一个壮观的景点(邮政总局),乔伊斯在第十三个故事《母亲》中曾提及:
She respected her husband in the same way as she respected the General Post Office, as something large, secure and fixed.
她像敬重邮政总局一样敬重她的丈夫,像是敬重所有巨大、安全、稳重的东西。
当来到邮政总局看到高大厚实的建筑再来体会这句话,意思不但明了,也佩服乔伊斯打的这个比方,没有比这个更形象的了。
《都柏林人》中的第十一个故事《一件惨案》是我比较喜欢的故事,乔伊斯对主人公杜菲先生细致入微的刻画十分真实。这个故事发生的场景很多,因为乔伊斯把杜菲先生居住的地方放到了郊外,整篇故事涉及到了大都柏林区,范围太宽,只去寻了容易找到的书里提及的地方。
He had been for many years cashier of a private bank in Baggot Street.
他在巴格特街的一家私人银行做了多年的出纳员。
巴格特街在利菲河南岸,杜菲先生是住在利菲河北岸的郊区,在凤凰公园附近,每天来上班都是需要坐电车。如今巴格特街上有两家银行。
He dined in an eating-house in George's Street where he felt himself safe from the society of Dulbin's gilded youth and where there was a certain plain honesty in the bill of fare.
他在乔治街的一家小吃店吃饭,在那里可以远离富有的年轻一族让他感到心安,小吃店的收费也很实诚。
在乔治街上一家老字号咖啡馆Bewleys 尝试了店家新推的可塔朵(Cortado)。杜菲先生常去吃晚饭的那家店因为没有店名就无从寻找了,坐在这家咖啡店里歇脚,尝试新的咖啡,从苦苦涩涩浓浓烈烈的咖啡味道中去体会杜菲先生那沉闷而压抑的生活。
乔治街上,Bewleys 咖啡馆的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广场,墙上张贴有爱尔兰1916年起义领袖的头像和起义宣言,有几国文字的版本,其中也有中文版的。从Bewleys 咖啡馆的落地窗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中文版的宣言。
这篇文章故事真正开始是杜菲先生在圆形大厅认识了西尼科夫人:
One evening he found himself sitting beside two ladies in the Rotunda.
一天晚上他在圆形大厅时旁边坐了两个女士。
Rotunda在英语里是指圆形的建筑,在都柏林的利菲河北岸的帕内尔广场,因为其形状是圆的而被称作圆形大厅。圆形大厅是一个剧院和音乐厅所在地,现在这里有两个剧院。一个是大使剧院,一个是大门剧院,在附近还有以圆形大厅命名的医院。乔伊斯一家住过的哈德威克街离这里步行也就是几分钟的距离,这里的音乐厅和剧院一定是他也经常光顾的吧。
后来杜菲先生又在厄尔斯福特街的一场音乐会中遇见西尼科夫人:
He met her again a few weeks afterwards at a concert in Earlsfort Terrace ...
几个星期后他又在厄尔斯福特街的音乐会上碰到她。
Earlsfort Terrace(厄尔斯福特)是斯蒂芬绿地公园南边的一条街,文中的音乐会就是在这条街的国际大厅举行的,不过国际大厅现在叫国家音乐大厅了。走到这条街,发现街头斜对着国家音乐大厅有一对男女亲吻的雕像,雕像的名字就是“亲吻”。因为读了《都柏林人》,看到这组雕像时居然很自然地将其牵强附会到杜菲先生和西尼科夫人身上。
后来杜菲先生决定不再见西尼科夫人,选择在凤凰公园提出分手:
...they met in a little cake-shop near the Parkgate. It was cold autumn weather but in spite of the cold they wandered up and down the roads of the Park for nearly three hours. They agreed to break off their intercourse.
...他们在公园大门附近的一家蛋糕店见了面。已经是秋凉的天气,虽然寒冷,他们在公园的路上上上下下走了将近三个小时。他们都同意中断交往。
文中的公园指的是都柏林最大的凤凰公园,在都柏林郊区,从利菲河北岸的中心地带坐电车可以前往。
公园太大,租了自行车骑了快一个小时也没有把公园转完,难怪出租自行车的地方有3个小时10欧元的套餐。从凤凰公园出来后,想到文中两人走了近三个小时,不由得佩服他们。虽然公园的景致很好,像我这样的体力在审美疲劳后也是坚持不了两个小时的。杜菲先生和西尼科夫人情感原来深藏在乔伊斯的文字中。
故事的结尾是杜菲先生又去了凤凰公园,回想起四年前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在凤凰公园的小山坡上看到卿卿我我的人们,看到火车从车站蜿蜒而出,悲从中来:
...in the shadow of the wall of the Park, he saw some human figures lying...Beyond the river he saw a goods train winding out of Kingsbridge Station...
在公园墙角的阴影处,他看到有人躺着...在利菲河之上,他看到一列货车从国王桥车站歪歪扭扭地开出来...
国王桥车站现在也不叫国王桥火车站了,改名叫尤斯顿火车站。爱尔兰独立后,一些名称也跟着改变了。
在公园里没有看到墙角下卿卿我我的人,倒是看到公园路边草地上躺着晒太阳的一对年轻人。公园入口处无论是走路的还是骑车的人都很多,一看都是游客模样。
跟着《都柏林人》游都柏林在凤凰公园之后画上了句号。书里有些故事还待深入阅读,书中有些地方还需时间慢慢去寻。就像乔伊斯在《都柏林人》中惯用的意不道尽的结尾方式一样,我也打算给都柏林之行留一些未竟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