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

1

8月17日,随主任查房,稀稀疏疏在笔记本上面写了一句:舍不得花钱,硬抗,然后误了治疗。这个患者就叫A吧。

A躺在病床上,妻子在侧照顾左右。主任说:“怎么不早点来呢?”妻子面露难色,说:“还不是因为没钱啊。”主任说:“没钱,吐血了再来?输血的费用就够他住一次院了。”妻子垂下了头。

月末,出院。

9月4日,A紧急再次入院。妻子消瘦干涸的小身板前前后后的扑棱着办理手续,医生们使出浑身解数,却仍然阻挡不住病魔的镰刀,A,于凌晨逝世。

次日,医生办公室的早会,护士们陈诉昨夜A的一级护理,以及加算遗体处理费用。一切如昨,仿佛A还活着,又仿佛A从未来过。

野夫说:“死亡,在许多时候,真是一件近乎日常的琐事。你买菜的路上,邂逅车轮下的一摊血;你拎着一堆肉食回来,看见邻居的一张讣告——在你行经的地方,人们竞相奔赴道路的尽头。你才发现,生命竟然确实薄如蝉翼。”

2

偶尔往ICU送些资料的时候,总是看见重症患者插满管赤裸着躺在床上,每一个翻身都需要专业监护。

屋外的走廊上也总是不经意间就能碰上满眼通红疲惫不堪的家属,死神露出狰狞的面孔与邪魅的笑,将人一寸寸煎熬。

B不久前才被转到ICU,途中他儿子推着病床不小心撞在门框上,B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你就是想让我死!”其他人都缄默着随着病床移动,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生命似乎只有在与死亡较量的时候,才能显现它的难能可贵。

当家里的老人日薄黄昏的时候,你才懂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被你忽略的爱人转身离开的时候,你才后悔“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

3

高铭写过:“想看到真正的世界,就要用天的眼睛去看天,用云的眼睛去看云,用风的眼睛去看风,用花草树木的眼睛去看花草树木,用石头的眼睛去看石头,用大海的眼睛去看大海,用动物的眼睛去看动物,用人的眼睛去看人。”

而想要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不是要用生命本身的眼睛去看生命?而生命本身是不是要对比死亡才能看得清?

听过一个美好的愿景:如果生命的次序可以倒置,那么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从日暮西山开始,充满睿智的看着机体由衰及盛,感官体验渐入佳境。经过岁月的洗礼再回到人生中最纯真的时候,鲜衣怒马解锁许许多多的人生第一次,最后在一阵高潮当中结束此生。

从智慧而来,往懵懂而去,是不是就能规避大多数的遗憾?还是说,人生本就是个死结,从正面解开抑或是从背面解开都是一样的“剪不断,理还乱”?

4

庄子晚年丧妻,惠施闻讯,前去吊唁。他是庄子的老朋友,此时已非梁国宰相,不必再摆官架子了,有必要去安慰庄子。庄子家居陋巷,马车进不去。巷口下了车,惠施走进去。庄子的长子跪在门外迎接吊客,口称:“俺娘给伯父道谢了。”惠施扶起孝子,说了两句按照礼仪应说的话,然后面罩悲悯之容,很严肃地进了大门,步入灵堂。

庄子坐守棺旁,两腿八字张开,撮箕似的很不雅观,手拍瓦盆伴奏,毫无愁容,放声歌唱。看见惠施吊丧来了,也不招呼,仍唱他的。

惠施说:“伉俪多年,同床共枕,她为你养儿成人,自己送走青春,老了,死了。你看得淡,不哭也行,可你,唉,竟然敲盆唱歌。你不感到做得太过分了吗?”

庄子说:“你说错了。我也是人啊,哪能不悲伤。但我不能一味的受感情支配,还得冷静地想想呀。我想起从前,那时她未生,不成其为生命。更早些呢,不但不成其为生命,连胚胎也未成。更早些呢,不但未成胚胎,连魂气也没有。后来恍恍惚惚之际,阴阳二气交配,变成一缕魂气。再后来呢,魂气变成一块魄体,于是有了胚胎。再后来呢,胚胎变成幼婴,她生下来,成为独立生命。生命经历了种种苦难,又变成死亡。回顾她的一生,我联想到春夏秋冬时序的演变,多么相似哦。现在她即将从我家小屋迁往天地大屋,坦然安卧。我不唱欢送,倒去嗷嗷哭送,那就太不懂得生命原理了。这样一想,我便节哀,敲盆唱起歌来。”

惠施双手奉上一袋赙金,放入瓦盆,暗自骂了一句“活见鬼”,便告辞了。

5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种种羁绊,让我们负重前行,步步艰险。跋山涉水之际,也避免不了偶尔被迷惘和绝望扼住喉咙。

对于生命的黯然离场,我们也许做不到庄周那般的鼓盆而歌,甚至关于人生的意义也说不出个一二来。但我们仍然努力的去面对人生的逆境,小心翼翼的向着更好的方向改变,对于改变不了的花时间逐步接纳。

努力努力的学着做一个普通人。

努力努力的想要过一个还过得去的一生。

作者:杨与安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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