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半的女儿成亲了,今天大摆酒席,把娘家这头的三姑六婆们全都邀了去,赵婶欢喜得浑身要发痒。听说那头派了专车来,一帮婆子们老早就领着一群小孩守候在村路口处了。
她们朝着马路的一端远眺,同时叽叽喳喳地妄猜着赵婶的女婿有多富有,多大方。每逢对面传来机动车的声音,她们的耳朵就会跟猎狗似的竖起来,直到那些豪华的名车从面前飞驰过去才垂下。她们等了好久,一辆残破的三轮摩托车慢悠悠地驶了过来,在她们跟前停下。
“这位哥儿要到哪里去?”赵婶凑上去问。
“来接你们呀,”他提高嗓门叫卖似的喊起来,“快上车喔!”
婆子们弄明白后,满脸不高兴,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讲什么。看着破尿布似的满是补丁的车篷,一个婆子喃喃道:
“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烂车壳!”
婆子们埋怨了一阵,在赵婶的半哄半骗下坐了上去。
路面很坎坷,那辆塞满了婆子的破车摇来晃去,活像一只迈着大步的肥鸭子。车子的零件震得嗡嗡响,车尾不停地摆来摆去,有好几回,坐在尾端的一个婆子险些被甩了出去。赵婶的情况也不妙,磕碰得鼻青脸肿,仿佛刚挨了老公的一顿痛打。然而奇怪的是,赵婶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扯着嗓子骂,反而兴致勃勃地向婆子们夸赞自己的女婿有本事,并安慰大伙儿说,马上就到啦,很快就好啦。
就在赵婶一行震得快要散架的时候,车子忽然不动了。一个婆子歪着脑袋尖声问:
“到了吗,赵婶?”
赵婶把脑袋探出车外环顾,连一座破砖房也没有看到,缩回来说:
“不像哩,鸡屎都没一堆,更别说有人了。”
司机这时不停地尝试发动车子,忽然他掀起身后的那片小布块,唢呐似的大嘴巴堵在开口处说:
“车子坏了哦,是下来推还是怎样嘞?”
婆子们听了,怨声四起。可是还能怎样呢?只好极不情愿地下来。司机一个人坐在车上,时不时回过头来催:
“赶紧推呀!”
一个婆子不耐烦了,挺直腰板叫了起来:
“你再催多催,老子就把你连人带车推进河里去!”
婆子、孩子们一起哄笑起来,司机也只好陪着笑一阵。
破车慢悠悠地行进着,好像一只庞大的蜗牛。她们要从一个小村子里穿过去。村民们围在大树下赌钱,热闹得很。赵婶这帮婆子推着破车经过,招引了村民们怪异的目光。婆子们觉得有点难为情,只好低着头走。
忽然,一个婆子高声嚷了起来:
“哎哟,赵婶啊,我踩到牛屎了!”
说着就把那只沾满牛屎的脚抬起来让她看。围观的孩子们一阵哄笑。
“告诉我有啥用啊?赶紧弄干净来啊,咳!”
赵婶羞愤交加。
就在赵婶一行累得腰酸背也弯的时候,司机忽然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
“不用推啦,到啦。”
婆子们听了,仿佛刚服了兴奋剂,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们松松筋骨,舒舒老腰,不禁大吃一惊:一栋八层高的豪华大楼矗立在眼前!婆子们称羡不已,提起礼品就往那半开的大门冲过去。赵婶也心花怒放,准备开口夸赞女婿一番,没想到司机忽然招手叫道:
“喂喂喂,走这边,这边啊!”
婆子们一下子糊涂了,犹如被飞来的足球砸到了脑袋,拎着礼品傻乎乎地站着。
“那栋是人家的!”司机补充了一句。
婆子们这才如梦初醒,老脸更加皱了起来,跟着司机走过一条阴暗狭小的夹道。走着走着,司机忽然停住了。后面的婆子不知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对面来了一头大水牛,几乎把整个夹道都占去了。没办法,只能其中一方先退出。然而在对面赶牛的恰巧是一个衰老耳背的农夫,司机不管怎么扯高嗓子喊话,大水牛还是往前走着,农夫似乎也没有发现司机一行人,因为他的视线被牛屁股挡住了。无奈,婆子们只好跺跺脚,骂几句,调头涌了出来,等到大水牛过去再走。最后,婆子们被领到一间低矮的破瓦房前。看到这间歪斜欲倾的破屋,她们的下巴不由得垂了下来,仿佛掉了一枚螺丝钉。亲家满脸笑容地将她们请进屋子。屋里的人熙熙攘攘,快要将这间破房子挤破了。亲家提着几张小板凳走过来,招呼说:
“坐,都坐啊,哈哈!”
婆子们连声应和着。跟来的一个小孩扯着一个婆子的衣襟说:
“不要坐哦,奶奶,凳上有鸡屎!”
赵婶走进女儿的房间瞧瞧,不料一脚踩在门框侧的一把锄头上。锄头柄狠狠地打落在赵婶瘦削的腮帮上,疼得她直吸冷气,仿佛烫到了舌头一样。
近乎中午的时候,终于可以开早饭了。与赵婶同行的婆子们都私下盘算着:
“我们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得狠狠地嚼他一顿才行!”
路上踩到牛屎的那个婆子更是夸张,连袖子都捋起来了,尽管还没有上菜。
赵婶一行的席位设在靠近大门角落的地方。赵婶一屁股坐下去,立马仰翻在地。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两只新布鞋在半空中乱踢。近旁的婆子赶紧弯下去要扶她,不料她一下子爬了起来,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亲家老太满脸歉意地迎上来,把那张断腿的椅子换掉,并顺手将沾在赵婶头上的鸡毛悄悄拿掉。望着大家怪异的神色,赵婶笑着说:
“待会儿大家要尽心地吃呵,随意地吃!哈哈.....”语气有些不自然。
菜上得很慢,赵婶身旁的一个婆子喃喃道:
“干嘛还不上菜哟,饿得我奶子都瘪了。”
说着还探长脖子往厨房里瞧。
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了,然而很少人动筷子。红萝卜,大白菜,谁家没有?好不容易有一小碟炒肉上来了,馋婆子们的筷子跟箭似的齐飞过去,巴掌大的菜碟马上见底了,只剩下一点点菜汁。一个孩子把碟子拖过去,照镜子似的三两下子就舔干净了。
赵婶发现婆子们常常用手在鼻子前面挥来挥去,好像闻到了什么怪味。赵婶仔细一闻,确实不对劲儿。她回头一看,差点又仰翻在地:哇,在她身后的大门角落里放着大半桶猪屎!赵婶装着没看见,不敢吱声,只有在熬不住的时候才借助衣袖来换气。
该来的菜都端上来了,婆子们还在挨饿。赵婶无奈,只好强笑着招呼:
“喝汤呀,汤可以。”
说着便站起来舀给对面的婆子。没想到汤勺刚伸到桌子中央,外面一阵风吹来,屋顶上的半片残瓦掉了下来,恰巧落在赵婶一桌的汤盘里。溅起的汤水烫得婆子们一下子哇哇声叫了起来,纷纷站起来拍衣裳。赵婶越想越动气,一怒之下把桌子掀翻,负气而去。
赵婶走回家便躺倒,气出了病,险些坏了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