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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三期“信任”主题写作活动。

1

夜幕降临，百鸟归巢，经过一天喧闹的农村也随着夜色的浓重，渐渐安静了下来。农村的夜没有城市里亮，但也不至于一片漆黑，尤其是东山飘出的月，会向这个小山村洒下一层银纱，让你能够辨识，这里是树，那里是山。如果这时你站在高处，可以看到一条水泥路自西向东，像河流一样，通往各家各户，又从各家各户流向东边的另一个村子。

晚饭后，女人们在家洗锅刷碗，男人们就蹲坐在家门口的树干上，三五聚集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刚从新闻上看到的国家大事。

“老王，你信不信我能给你家大伟‘引’回来一个黄花大闺女？”邻居对老王悄悄地说。

“哎哟，中嘛！那太中了！你要能‘引’回来，我好好请你喝一顿。”老王以开玩笑的方式回应，心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去哪儿引媳妇儿。这里说的“引”，其实是买一个回来的意思。

老王膝下有两个儿子，早些年凭借这俩壮劳力，老王没少在村里风光，那人前走过都是昂首挺胸的。前两年小儿子小伟结婚，老王同意了入赘，心想还有个大伟。眼看着小伟谈朋友，结婚，甚至孩子满月酒都过了，大伟还是没见动静，慢慢地，老王心里犯了难。

老王有时候想起来不禁叹一口气，这中专学什么不好，非要给大伟报了个兽医。老王本想着这孩子是老大，毕业了还得回来，指着他养老送终呢，村里家家户户耕地都需要牛，谁家后院不养头猪养几只鸡的，毕业后回到村里，平时种地，捎带治头牛医头猪，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也能过滋润。

就是不曾想到，这时代变化如此快，眼看三两年的时间村里修好了水泥路，家家户户也用上机械化生产，牛用不到了，猪也不养了，只剩下那满山跑的鸡，好像从不得病似的，自然也用不着兽医。老王又不愿儿子出门打工，所以大伟回来后就跟着家里专心务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之前也托人给大伟前前后后介绍过几个，最后都没成。老王知道，主要还是大伟的性子太木，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大伟是块木头，说一句，大伟嗯一声，不说啥，大伟就默默干自己的活。

真是不知道哪辈子造的孽，生了这么块木头。但是心里骂归骂，儿媳妇的事情还得操心，传宗接代的事情更不能耽误。所以见人就说：“有空了给咱大伟物色物色，找个对象！”

这不，邻居也是好心，知道大伟情况，就找到老王说了隔壁村里的一件新闻。

原来啊，那村里也有一个老光棍，都四十岁了，因为家里穷，十里八乡的姑娘都避着走。眼看再不结婚儿子这一辈子都过完了，父母也是四处打听，听说了可以到越南去“引”媳妇儿的事情，然后老两口东拼西凑，借了五万块钱，跟着介绍人奔南方去了。还真让他们引回来了，据说全村人都去看了，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说不上俊俏，但也不至于太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天晚上的夜竟格外的长，这老王身下的床板也格外的硬，翻来覆去也睡不去。

第二天，老王借口牙疼去了镇上，顺便去看了看那位被“引”回来的女孩。回来路上，老王有了些想法，但毕竟是半辈子的积蓄，还是得慎重。

虽说是信息不发达的农村，但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一些新鲜事儿靠着最古老的传播方式，像涟漪一样四下荡开，并在有些人的心里激起浪花。

“大伟爸，你听说没有？隔壁村又引回来俩人，都是从越南“引”回来的，听说年龄也不大，模样也还不错，你说要不要给咱大伟也……”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床边，大伟妈躺在床上对着同样没睡着的老王说道。

“你觉得这事儿可信？”老王其实早都想和妻子提提这个事情，只是觉得不靠谱，就一直没说。

“那你不信，你看人家不是都引回来了？”大伟妈的意思很明显了，要不是附近实在找不下，也不能走这条路呀。

“那就信它一回！”老王给自己鼓鼓劲儿，这次要是错过了，大伟估计要埋怨自己一辈子。

夫妻俩一夜未眠，又是盘算着家里还有多少存款，又是扒拉着谁家可以借点，又是想象着未来孙儿绕膝的美好。

2

“呜~”列车开动了。

老王和大伟踏上了“引”妻的路程，同去的还有二叔，毕竟这是几万块钱呢，虽说都存在卡里，但到了陌生的地方，还是人多一些保险点。

老王在下定决心后，就找到邻村人家打听到了越南蛇头的联系方式。电话简单沟通，双方约定在我国境内的云南边境见面，刚开始老王心里还打怵，经过邻村人家的介绍才知道，那蛇头是专做妻子买卖生意的，很正规，也非常讲信用，并且白纸黑字签有合同，若是半年跑了还包赔新的。

从邻村回来，老王就和大伟商量了这事儿。

大伟刚开始是抗拒的，本来找不到对象已经让村里人笑话了，若是再娶一个外国女人，不是要被笑掉大牙吗？大伟实在无法接受和一个外国女人共同生活。

可接下来几天父母的轮番劝说，让大伟退了步，决定先去看看再说，若是相不中，就再回来。因为大伟心里也清楚，找不到对象，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只是父母着急，大伟自己也着急，马上三十多了，难道真就一个人过一辈子？有时候大伟看着侄女儿蹒跚学步，看着弟弟一家幸福美满，自己心里也泛酸。

看到儿子松口，老王就开始张罗去云南的事情，还特意交代大伟妈，这种事情不光彩，先不要到处乱说。

所以，前往云南的事情，老王只找了大伟二叔去壮势，其他谁也没说。

列车犹如钻地的虫子，快速从山的这一头穿向另一头，车厢中也忽的一片黑暗，猛的一片光亮。

坐在窗边的老王只能看到眼前不远的山坡，视线受阻让他心里有些烦闷。此番一去几千里，不知道会不会像别家那样顺心如意？虽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有前面几家人的情况作比，可这个事情，始终让老王心里犯嘀咕，万一弄个人财两空，这半辈子积蓄不就搭进去了吗？还有大伟万一真的看不上那些女子，还真的搭上车费和人工，自己再回去吗？带着这些问题，老王渐渐打起了盹。

忽然一睁眼，眼前的山脉全无，窗外是夕阳映射下的千里沃野，老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广阔的原野，心想若是这样的土地给自己种庄稼，那就是搬来一座金山都不换。想到这里，老王之前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又开始幻想起了孙子孙女绕膝走的美好场面，虽然现在小伟跟前已经有了女儿，但入赘出去的儿子，心里总有点疙瘩。此番给大伟找个好女子，再添个一儿半女，自己在老兄弟们面前也能抬起头了。

列车快速奔驰，窗外的景色也一排排地倒退。接近云南时，又开始进山，看着目的地越来越近，老王心中又开始了忐忑不安。万一这是一群骗子怎么办？这事情不光彩还不敢报警。听说越南那边人挺苦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病，去看的时候一定得看清楚，问仔细。还有交流的问题，自己和大伟普通话都讲不利索，更别说越南话了，以后的交流也成问题。

带着这些疑问，老王一行三人在云南下了车，然后又辗转到了河口市，他们的交易也将在这里进行。

交易很顺利，毕竟蛇头是专业的，老王能想到的问题，全都在蛇头递来的资料中都找到了答案，包括生育健康体检表、中文表达测试成绩等等。

大伟看到这些女孩后，竟然没有发现这是外国人，好像和电视上的金发碧眼完全不一样，这些女孩也是黄色皮肤黑色眼睛，简直和中国人一模一样。大伟在众多女孩中找到了一个相对来说合适的，因为其他女孩要么龅牙突出，要么骨瘦嶙峋，要么年龄太小，要么是已经生过孩子的，最后确定的这个女孩也只有15岁，能说一些简单的中文，满足日常简单的沟通。

交易完成后，女孩并没有回家，只是和家里通了个电话，便和老王一行踏上了北上的归途。

3

“回来了！回来了！”

面包车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有小孩呼喊着向院内报信。

老王一行四人坐火车直达县城，为了安全起见，在车站雇了一辆面包车，看着面包车开进村子，老王悬了一路的心才敢放下来。

还没等打开车门，院子里就涌出一群人，都想来看看这外国来的新娘。

新娘叫做芳芳，是老王从越南“引”回来的儿媳妇，这种事情在越南十分常见，留在当地只能受穷挨饿，所以从上世纪开始越南就开始向世界各地“出口”新娘。就像|芳芳家里姐妹8人，她排老七，家里有两个姐姐嫁到台湾，有三个姐姐嫁到了新加坡，听蛇头说中国大陆近几年富起来了，她也就报名来了中国。

说话时间，芳芳便被众人簇拥着进来房间，幸亏有大伟妈阻拦，不然屋里也会挤满了人。几个老伙计都夸老王给大伟“引”回来一个好媳妇儿，年龄不大，人长得还排场（漂亮），还有人说明天自己也去“引”一个回来。

人群慢慢散去，老王才有时间找大伟妈说话。“不是不让你到处乱传吗？怎么还来这么多人？”

“我也不知道他们听谁说的，今天你来过电话，家里就来人了，非要等着你们回来。”大伟妈不忿地说道。

老王摆摆手，又转头向大伟妈说：“算了，不说了，你这几天晚上到东屋和芳芳一起睡，别睡太死。田里有我和大伟，你这段时间也别下地了，在家陪着芳芳，等过段时间让他俩结完婚就好了。”

“中，我去把西屋收拾出来让大伟睡。”大伟妈说着走向西屋，招呼大伟一起来收拾屋子。

相处几天下来，芳芳与大伟妈相处的还挺融洽，大伟妈也能通过几个简单的词汇理解芳芳的意思，她这辈子没有闺女，听着芳芳一口一个妈的叫着，心里暖到了极点。

听说芳芳以前家里很穷，大伟妈教会了芳芳看电视，给芳芳变着花样的烧菜做饭，还带着芳芳去村里小卖部扫荡。

据说那段时间，小卖部里经常断货，不是棒棒糖没有了，就是饼干卖完了。

老王和大伟下地回来也经常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枣或是几个核桃，这些虽然普通，可都是芳芳从没见过的稀罕物种。

老王坐在堂屋房檐下，看着东屋说笑的大伟与芳芳，心想差不多可以结了。

4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今天是大伟新婚的日子，一大早大伟妈就在门上窗户上都粘满了喜字，自家院子里也摆了六张八仙桌，准备宴请宾客。

并不是村里人不多，只是事情不光彩，就只邀请了要紧的几家亲朋，权当是一起见证大伟的婚礼。

大伟一身利索笔挺的西装皮鞋跟在老王身后迎来送往，不知是西装的缘故还是大喜的原因，大伟整个人精神焕发，阳光翻过房檐照在大伟脸上时，别提笑的有多灿烂了。

去云南之前大伟还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认为这和拐卖妇女有什么不一样？但在云南听了当地人的介绍，发现这样的事情在当地都算不得新鲜事，每天都有几百上千的越南女孩来到中国境内“相亲”，她们自己也非常乐意嫁到中国。而且芳芳这样的家庭，经常穷得饭都吃不起，虽然自己家里也不富裕，但让她吃饱穿暖还是能做到的。

大伟虽然老实，但又不傻。从芳芳跟随踏上返程列车的那一刻，他从心里已经认可了这位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妻子。到家后，大伟经常陪着芳芳一起看电视，做游戏，教她说中国话，还从邻村讨回一条小狗给芳芳做玩伴。

夏天的夜来得晚，大伟下地回来会骑上摩托车带着芳芳到村里兜风，芳芳每次都会兴奋地大叫，给这个平凡的家里带来了许多欢乐。

晌午之前，在镇上订的包桌饭菜姗姗送到，立马也就开了席。

老王看大家入了座，端酒起身。“今天是我儿大伟结婚，这是我的儿媳芳芳，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前来捧场，今天招待不周，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说罢，老王将酒杯送到了嘴边，众人也说着恭喜，共同饮了一杯酒。

毕竟接芳芳回来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些亲戚朋友也都听说了这事儿，也就见怪不怪了。

傍晚时分，天边红彤彤的云将大地都染成一片喜庆的颜色。这时老王家的院子里已经打扫干净，大伟也送走了最后一张桌子。老王告诉大伟，这几天别下地了，在家好好陪陪芳芳，也可以带芳芳到镇上逛逛。

5

秋去冬来，从小越南长大的芳芳从没见过这么冷冽的冬天，所以干脆窝在床上看电视，只有吃饭时候才钻出被窝一会儿。农家冬天取暖全靠火炉，但是火炉容易煤气中毒，所以大伟下班回来就买了空调回来。

自从大伟结婚以来，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邻村开设畜牧站，招聘兽医，虽然每月工资只有一千元，但吃住都在家里，没有花销，也能存到钱，最重要的是每天都能见到芳芳，这是大伟最大的心愿。第一次拿到工资，大伟到镇上给芳芳买了一个新款手机，这样她想家的时候还能打打电话。

另一则喜事是前几天芳芳不舒服，到村卫生室后才知道是怀孕了，高兴的大伟一夜没睡，第二天还到镇上买了鸡鸭鱼给芳芳补身体。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大伟妈，你最近看紧点芳芳，没事儿别出去说闲话了。”大伟爸坐在火炉前伸着双手烤火，扭头对着切菜的大伟妈说道。

“咋啦，芳芳在家不是挺好吗？她现在怀着孕，也就是到小卖部买点零食，她还能去哪儿？”大伟妈一边切菜一边说。

大伟爸压低了声音：“你听说没有，邻村有个引回来的媳妇跑了，村里找遍了，镇上、县城都去人了，都没找着。”

“还真有跑的呀，这大冷的天能跑到哪儿去？”大伟妈停下了手中切菜的动作。

“不知道，说是可能有人开车来接，要不然怎么会找不到。”老王将烤热的手掌来回搓动又把手背伸过去烤。

“行吧，现在也没啥活，我没事儿多去东屋坐坐。”大伟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紧闭房门的东屋，又低头接着切菜。

没几天，邻村又跑了一个，这下老王也不出门打牌了，不是在门口劈个柴火，就是在院里拾掇农具。

直到第二年，老王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出现，慢慢就忘记了。

6

这天，大伟正在邻村上班，突然接到老王电话：“快回来，芳芳要生了！”

芳芳生了，是一个男孩，因为早产一个月，老王到现在也只能透过玻璃罩看到自己的孙子，看着伸出的小手不停抓挠，老王感觉心都要化了。

都说隔辈亲，看来真是这样，大伟小伟小时候虽然也爱见，但远比不上对小孙子的喜欢。

大伟妈也专程从家赶来，除了带一些补品，还从兜里拿出一枚用手帕包着的金戒指，小心翼翼地递给芳芳。

“芳芳，这是前些年你爸补给我的结婚戒指，是金的，我一天也没带过，其实早就想传给你的，一直没有机会。这下你给咱老王家添了个大胖小子，你是咱家最大的功臣，这戒指你收好。你和大伟结婚时候，情况特殊，等你这次出院，我们好好张罗一次满月酒，热闹热闹。”

一个月后，老王家满月酒摆了整整四十桌，好像全村人都来到祝贺。大伟妈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串钥匙交给芳芳：“芳芳，这是咱家钥匙，今年田里庄稼多，我和你爹有时候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到小卖部去买点东西吃，出去记得锁门就行。”大伟妈这算是放心把家交给了芳芳。

芳芳也不失所望，照顾孩子的同时，也跟着婆婆学做饭菜，这样老王夫妇和大伟下午回家还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

又过了段时间，芳芳告诉老王家里电话说爸爸身体不好，想回家看看。

老王心想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还专门提醒让大伟多带点东西，再准备五千块钱给老丈人留下。大伟也痛快应下。

这是芳芳来到中国第一次回家，她在县城给几个妹妹买了小吃作为礼物，大伟也给未曾谋面的岳父买了电动剃须刀。

这趟行程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主要是芳芳在家多待了几天。大伟上次只是到了中越边境，并没有到越南境内，一直听芳芳讲自己家里穷，但从没想过这么穷。临走时，除了老王给的五千，大伟还拿出1000元，一共6000元人民币给了岳父，让他们改善下生活。

7

回家后的第三周，芳芳不见了。

老王夫妇下地回来看到大门敞开，孙子在屋里熟睡，以为芳芳去小卖部买零食了，就没注意。直到大伟回来，说没在小卖部看到芳芳。

再打电话，发现已经关机。

像其他跑了媳妇儿的人家那样，老王和大伟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芳芳的踪迹，给大伟岳父电话已然不接；给蛇头电话，说已满一年，概不负责。

大伟气不过，要到越南寻人，被老王拦住了。

“算了，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再把你折进去，这个家就完了。”

有人问大伟妈：“这芳芳心真狠，撇下儿子就走了，这大伟往下可咋办？”

“谁说不是呢！我早就说过那事儿不可信！本来想着这女子家里穷，待她像亲闺女一样，给她好吃的给她好穿的，哪点不比越南强？这下鸡飞蛋打，现在大伟还带个拖油瓶，可让人愁死了！”

后来村里人们都传，越南那边的女孩到了13岁就会被卖到外地，等生下孩子，就“接”回去再卖到其他地方，然后再生，再卖。

清风拂山岗，明月照万家。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在老王家，在某个时期的农村，为了解决男女比例失衡的问题，盛而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