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
2012年我跑完了人生第一个半程马拉松,兴奋之余开始筹划2013年上海全程马拉松,在积极训练积累跑量的同时搜罗了不少关于跑步的书。记得那年夏夜每次跑完之后畅快淋漓的灌一杯温温的白开水,再洗一个痛快的凉水澡,享受传说中“内啡肽”带来快感的同时翻几页跑步书籍,相当于给第二天的坚持打了强心剂,这强心剂自然少不了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如今再读此书已不再是为了跑步,而是想从中寻找一些形而上的共鸣。该书第一篇 :做为选择对象的磨难,“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书中原文如下:“痛楚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关键词是这个optional。假使说,跑着跑着突然觉得:‘啊呀呀,好累人啊,我不行啦。’这个‘好累人’是无法避免的事实,然而是不是果真‘不行’,还得听凭本人裁量。”人生马拉松也莫不如此。
喜欢这本书的述说方式,将具体在做的事和脑中所想的东西相互交织,就像一个跑友在跟你拉家常:今天天气如何,跑的怎么样,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看似随意,却很走心,常常不经意间说出了我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想法,所以这读书笔记就将这些大白话一一罗列。
先摘下一大段把这书名有关的问题回答一下,有点禅宗的味道:)
“每每有人问我:跑步时,你思考什么?提这种问题的人,大体都没有长期跑步的经历......老实说,在跑步时思考过什么,我压根儿想不起来。
在寒冷的日子,我可能思考一下寒冷;在炎热的日子,则思考一下炎热;悲哀的时候,思考一下悲哀;快乐的时候,则思考一下快乐......我几乎从不曾思考正儿八经的事情。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即便在这样的空白当中,也有片时片刻的思绪潜入。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心灵中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空白。人类的精神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坐拥真空的程度,即使有,也不是一以贯之的。话虽如此,潜入奔跑着的我精神内部的这些思绪,或说念头,无非空白的从属物。他们不是内容,只是以空白为基轴,渐起渐长的思绪。
跑步时浮上脑际的思绪,很像天际的云朵,形状各异,大小不同。他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云朵不过是匆匆过客,它穿过天空,来了去了。唯有天空留存下来。所谓天空,是既在又不在的东西,既是实体又不是实体。对于天空这种广漠容器般的存在状态,我们唯有照单收下,全盘接受。”
关于性格。
不喜争强好胜,不善直面竞争,习惯跟自己较劲。“跟别人一决雌雄,我自小就不甚在乎胜负......倒是更为关心能否达到为自己设定的标准。跑过一趟全程马拉松便会明白,在比赛中胜过或负于某个特定的人,对跑者来说并不特别重要......能否感到自豪或类似自豪的东西,对于长跑选手而言,可能是最重要的......在长跑中,如果说有什么必须战胜的对手,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不畏孤独,喜欢独处。“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表达的准确一点,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一人默默地跑步......我都不觉得难熬,也不感到无聊......虽然在做人方面也有了一些长进.....但希望一个人独处的念头,始终不变的存于心中。所以一天跑一个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不必听任何人说话,只需眺望周围的风光,凝视自己便可。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自卑却坦然接受。“我并不认为这样一种性格讨人喜爱,恐怕有极少人赏识,却难得讨大众欢喜。”“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逐渐认识到,这样的苦痛和创伤对于人生而言,其实很是必要。想起来,正是跟别人多少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这种自立性而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我基本是如此思考,并依循着这样的思考度过人生......”
关于节奏。
贵以恒。“持之以恒,不乱节奏,对于长期作业实在至为重要。一旦节奏得以设定,其余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要让惯性的轮子以一定的速度准确无误地旋转起来。对待持之以恒,何等小心翼翼亦不为过。”
预则立。“人生之中总有一个先后顺序,也就是如何依序安排时间和能量。到一定的年龄之前,如果不在心中制定好这样的规划,人生就会失去焦点,变得张弛失当。”
自虐。“身体乃是极为事务性的体系,只有耗时费日,持续的、具体的给它痛苦,它才会认识和理解这信息,才会主动的接纳给予它的运动量。我们再一点一点地将运动量的上限提高。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别让身体超负荷。”“在肉体上是痛苦的,在精神上,令人沮丧的局面有时也会出现。不过‘痛苦’对于这一运动,乃是前提条件般的东西......正因为痛苦,正因为刻意经历这痛苦,我才从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活着的感觉,至少是发现一部分。我现在认识到:生存的质量并非成绩、数字、名次之类固定的东西,而是含于行为之中的流动性的东西。”
燃烧。“我以为,因为希冀长命百岁而跑步的人,大概不太多。怀着‘不能长命百岁不打紧,至少想在有生之年过得完美’这种心情跑步的人,只怕多得多。同样是十年,与其稀里糊涂地活过,目的明确、生气勃勃地活当然令人更为满意。跑步无疑大有魅力:在个人的局限性中,可以让自己有效地燃烧——哪怕是一丁点儿,这便是跑步一事的本质,也是活着一事的隐喻。这样的意见,恐怕会有很多跑者予以赞同。”
时间。“我有自己的职责,时间也有它的职责,而且远比我这样的人更忠实、更精确的完成......躲过了夭折一劫的人,作为恩典,都被赋予实实在在地老去这一弥足珍贵的权利。肉体的衰减这一荣誉守候在前方,我们必须接受并习惯它。重要的不是同时间竞争。能胸怀何等的充足感跑完四十二公里,能何等地享受自身,这些,恐怕对于今后更有意义。我将去欣赏与评价无法以数字表现的东西,还将摸索与以前大相径庭的自豪。”
忘我。(作者百公里跑感,该是修行者神往的境界,容我大段摘下)“我尽力将自己感知的世界定得更为狭隘。我的目力所及,充其量是前方三米左右的地面,再前面的世界便一无所知......天空也罢,风儿也罢,草儿也罢......真实也罢,过去也罢,记忆也罢,对我已然毫无意义。将双腿从此处起,挪向前方三米外——唯有这,才是我这个人,不不,我这架机器存在的小小意义......跑到最后时,不仅是肉体的苦痛,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此刻在干什么之类,都已从脑海中消失殆尽......仿佛先有了行为,然后附带性地才有了我的存在。我跑,故我在......身处其中,我拥抱着异常静逸的幸福感。吸气,再吐气,听不出呼吸中有丝毫紊乱。空气非常平静地进入体内,再走出体外。我那寡言的心脏按照一定的速度重复着舒张与收缩。我的肺好似勤劳的风箱,规规矩矩将新鲜的氧气摄入体内。我能够目睹它们工作的身影,能够听见它们发出的声响。一切都顺畅无误地运转着......声音像透明的风,穿透了我的身体逝去。我是我,又不是我。这是一种异常沉稳而寂静的心情。意识之类并非大不了的玩意儿。”(这是作者奔跑了近十二小时的体验,因为一点点类似的经历,相信这种意识抽离的感觉的存在)
关于人生。
事实公平。“我是那种......什么事儿都不做也会渐渐发胖的体制。我太太却不管吃多少,不做运动,也根本不会变胖......一些人不努力便得不到的东西,有些人却无须努力便唾手可得。”
相对公平。“不过细想起来,这种生来易于肥胖的体质,或许是一种幸运。比如说我这种人为了不增加体重,每天得剧烈地运动,留意饮食,有所节制。何等费劲的人生啊!然而倘使从不偷懒,坚持努力,代谢便可以维持在较高水平,身体愈来愈健康强壮,老化恐怕也会减缓。什么都不做也不发胖的人无须留意运动和饮食.....每每随着年龄增长而体力日渐衰退。不着意锻炼的话,自然而然,肌肉便会松弛,骨质便会变弱。什么才是公平,还得以长远的眼光观之,才能看明白......容易看清红灯,就够幸运了。”
绝对公平。“人生基本是不公平的。此乃不刊之论。即便身处不公之地,我以为亦可希求某种‘公正’。须得费时耗力,甚或废了时耗了力,却仍是枉然。这样的‘公平’,是否值得刻意希求,当然要靠各人自己裁量了。”
行路吧。“我们结束了初秋周日的小赛事,将回到各自的家里,回到各自的日常中去。然后,在各自的场所一如既往地默默训练。这样的人生可能无常而无益,或者效率极低......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往往通过效率甚低的营生方能获得。即便这是虚妄的行为,也绝不是愚蠢的行为。我如此认为,作为实在感受,作为经验法则。”
往前方。“就这样,季节周而复始,岁月流逝不回......将意识集中于迈出去的每一步,同时,还要以尽可能长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尽可能远地去眺望风景。我毕竟是一个长跑者。成绩也好,名次也好,别人如何评论也好,都不过次要的问题。对于我这样的跑者,第一重要的是用双脚实实在在地跑过一个个终点,让自己无怨无悔:应当尽的力我都尽了,应当忍耐的我都忍耐了,并且投入时间投入年月,逐一地累积这样的比赛,最终到达一个自己完全接受的境界,抑或无限相近的所在......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