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们请注意,开往xx的xxxx次列车就要进站了,有乘坐xxxx次列车的旅客,请您......”
一阵刺耳的声音,从候车厅的广播里传出。我迷糊看了看手表,23点10分。记得车票上应该是23点47发车。
6月19号晚上,妈来电:
“欢,你这两天给你爸打电话没”
“没”我知道昨天父亲节,下午还带熊孩子熊家长做父亲节蛋糕呢。工作忙完下班后想给爸打个电话的,看他 还没下班,就想着着迟迟,然后就忘记了。
“你爸昨天说不知道你会给他打电话不,说今天父亲节的,哈哈,也不知道听谁说的。那你今天迟会儿给他打个电话。”
“好,我知道。”心里有点愧疚。
“恩,你爸还怪能。还知道父亲节,肯定是听厂里谁说的”
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
“好,我这几天休息了去上海看看他吧,反正也近。”
“旅客们请注意,开往上海的快8361次列车就要进站了,有乘坐快8361次列车的旅客,请您整理好自己随身行李物品,到BI检票口,持蓝色磁质车票的,请排队依次经过闸机将蓝色磁质面朝上插入闸机检票口.......”广播又播了一遍。
思绪有点飘,往前一年,再一年,我无数次听到这样的声音。那个要去的地方与要看的人,早已变得既熟悉又陌生。我定了定神。
“旅客们请注意,开往上海的快8361次列车就要进站了,有乘坐快8361次列车的旅客,请您整理....”
我拉开背包,翻出车票看了看上面的车次,是在召唤我没错了。比计划检票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找到位置坐下,对面坐了一个面容较好的女生,对望了几秒,报以微笑。还好是靠窗的位置,每次坐车遇到靠窗的位置,挣个旅途都能愉悦很多。戴上耳机靠在座椅上。早起,令人在深夜来临时变得疲惫不堪。在这趟车上,我与陌生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故事。
清晨醒来,已是早上4点26分。边上熟睡的人已经不是昨晚那位了。对面的姑娘还在,正乐此不疲的玩着手机。我很羡慕年轻人可以这么能熬,以及对手机这么沉迷,我好像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我小心翼翼的起身,怕吵醒边上的人。走到洗漱台,眼圈好像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洗了把脸,清醒了很多,才想起牙刷在包里,包在行李架上。走过去,看着熟睡的过客,有点不忍打扰。
列车速度越来越缓,窗外的景色也跟着慢了下来。列车员扯着嗓子喊着“终点站上海到了,准备下车了”。车厢里,人陆陆续续醒来,起身。我取下背包,穿过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走出车厢。
被大雨洗过的上海,空气清新了许多。找到洗手间,洗脸刷牙完毕。
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5点18分。爸7点上班,这个点还早,让他再睡会儿吧。依稀记得是1号线到莘庄,转508路,到哪下呢?他自己也说不清。说好的问好具体地址给我的,也一直没,大概没想到我真的会来吧。
出地铁站,外面下起了雨,雨水打在小叶冬青上开出漂亮的雨花。许多人冒雨在街上穿行,大致分为两派:头顶着包的和怀里抱着包的。所以,出门看天气预报还是很有必要的。
抽出侧兜里的伞,我很喜欢这把伞,纯黑色,银色防滑伞柄上两个键,只需一按,嘭得一声弹开,仿佛在人群中形象都能高大起来。
掏出手机给爸打了电话,电话接通,
在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开心。
“喂,喂,你下火车......坐1号线到........莘庄转......508到XX路....XX路下车,往前走,喂,听到不......嘟嘟嘟”
再次接通
“喂,喂,你能听清么,你下车坐........到莘庄转........嘟嘟嘟”
在上海还有信号这么差的地方,一定又偏又差吧。
打了五遍还是没听清后,我有点不耐烦了,我不太能控制住情绪的产生,我只能控制情绪的释放。
“爸你跟我说什么路多少号吧,我能找到的”
“那我问问......金都路789号。你转508到......”
“好的,我知道了爸,我能找到。”
我看了下导航,十几站路。
意识随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越来越模糊,“金都路申徐路到了,请从后面下车......”
我好像有种很厉害的技能,每次都能在车刚好到站时醒来。
隔着电动伸缩门,远远看到他快步往这边走,比印象里瘦了很多,大概我总是在冬季回家,那时他总是裹着棉衣棉裤,看不出其实比我还瘦的多。
看着他消瘦的身躯,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伤痕,银丝在焗过油的发间肆意穿行。有点难过。
“爸,你瘦了”
“没吧,一直这样。你吃早饭没?”
“还没,你呢”
“早上吃了馒头”
这么多年,每次接通电话后第一句话总是吃饭了没。以至于连见面都是这样的开场。我们甚至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谈个心。随着年龄增长,他总是三句离不开对象的事。
我看着他,难过的不知道说什么,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避开眼神交流。
“我得上班了。”
“好,你们中午几点下班?”
“十二点,差不多一个小时吃饭时间”
“好,我去吃个早饭,中午再来吧。”
家里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邻居,论辈分我唤作嫂子,跟他们两班倒,刚下了晚班。
“刘欢,来了。还没吃饭吧,前边有卖早餐的,我带你去。”
“行。”
“放心我把你爸带出来还能让他吃苦?”
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很久没见了,印象还停在两三年前。家里三个孩子,大闺女比我小两岁,从小管我叫小叔。
“恩恩,放心。就是觉得反正近,过来看看”为了不那么冷场,我接着问,
“我哥呢,还在矿山上班么”
“恩,在,呵呵。”
我没注意到什么,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五个小时后,我才知道这话问的多不应该。
“谈对象没呢?”
“还没。”
“唉?之前你爸不是说谈着的嘛?”
“分开了,呵呵”在17岁那年,我尝过最痛的离别后,我开始能看淡一切离别了。
“你比我们小丽大两岁是吧,不小了,该留意了。”
“是呢。”
“小丽毕业没?”
“刚毕业,还在家,给她在义马找了个财务的工作,本来都说好的,又听同学们一说,不去了,吵着要去九江。”
“她在那边上学,同学都在那边嘛。”
“也不是不让她出去,想着,要不让她来上海北京这些地方,也开阔视野,就是去郑州也比九江好。”
接着学着小丽口吻,然后问我。
“还说‘你让我在义马这地方上班,还不如当初不让我上大学’。对了,你上海这边有朋友没?有工作给她介绍下。”
“我认识都是跟我做一样的,总不能大学毕业做蛋糕吧!可以让她投投简历,过来看看。”
“恩,也是,大学毕业,在这边应该好找”
大街上随便撒把瓜子都能砸到三五十个大学生,三本毕业的应届生,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显得那么多微不足道。
“读的书多是有好处的,看她自己想要什么吧。”
“唉,是啊,她前几天还跟我说,等上班挣钱了,养我呢,呵呵。”她接着说,
“对了,你爸估计也没吃早饭,给他带个吧,钱你别付,我付。”
“没事,我来就好了。老板再打包碗胡辣汤。”
“放辣椒么?”
“放,谢谢。”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喝过这种汤了,算是河南特色,多年后再喝到,很有亲切感。或许离家太远真的会忘记故乡。爸喜欢吃辣,妈不吃辣,家里做饭都不会做的很辣,然后他自己在放辣椒。
对面摊上买了个煎饼,一并带回去。
“从这进去就是了,你爸在里面上班”
“好的,嫂子,你回去睡觉吧。”
爸老远看到了我,走到车间门口。
“吃个早饭再干活吧。”
“我吃过了,上班也不让吃东西。”
“没事,三两分钟的事。”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说不出的滋味。就像那些年,我总告诉他,我在这边很好。现在换他这么告诉我了。
“你上班吧,爸。我出去走走,中午再过来。”
“中。”
从手机地图看了下,不远处有个商业街。倦意渐渐上来了。找个钟点房睡会儿吧,算了,找个网吧睡会儿吧。
进门,网吧里的人寥寥无几,网管正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示范葛优躺。不忍吵醒他,找了个角落。现在网吧为了留住人都这么下血本了,沙发真是舒服的不行。旁光瞟了一眼,边上哥们正打DNF打的津津有味,手在键盘上飞快的拍打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操控的小人在人堆里飞快的穿梭,一招一式就能击退千军万马,仿佛是个王者。
what???这年头还有人打这破游戏。而且一直搞不懂,一脸沧桑又屌丝样的青年不好好搬砖,沉迷游戏是几个意思?而我这此刻只想沉迷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11点。起身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清醒了许多。
到楼下超市给他买点东西,转了很久没找到他喜欢吃的桃酥,有点遗憾。这些年除了房价涨疯了以外,其他东西好像也就十年前那样,两百块钱还是能在超市买两大兜东西的。
过去他刚好下班。
“买的什么,买那么多干嘛。”
“没啥,不值钱的东西。”
“给我帮你提吧。”
“没事,你帮我拿着伞吧。”
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为他做不了。我才发现,现在,即使我在的时候,好像也为他做不了什么。我们总是亲近又疏远,亲近到愿意为彼此付出,又疏远到,我们好像彼此间都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只是埋头用肩膀扛起一个家。
“爸,要是能自私点,你想要什么?”
“你早点结婚,我就不出来了,我跟你妈在家给你带孩子,享天伦之乐了。”
“爸,你有没有想过我结婚生小孩要花更多的钱,以你的性子,你更没办法轻松下来了。那你想想,除了这个,你自己想要什么?”
“累点我也愿意,你跟刘欣就是我们全部。”
“爸,你们都不能自私一点,活那么累干嘛”
“为你们,我们心甘情愿。之前的过去就过去了,你也别太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终生大事才是要紧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难过。都是不重要的。”
“怎么能不重要的呢,这是你的大事。”
“是是,爸,大事咱才不能急对不对。好事多磨。咱别老三句不离大事的,不说这个了哈。”
不讨论这个事的结果就是沉默。
我拎着东西走在他身后,小老头头顶的银丝分外扎眼。随他穿过狭小的巷子,正赶上梅雨季节,小路两边的水坑里都是积水,墙角里长满了藓苔,一只小青蛙跳进了草丛。跨过一个门框,到了他们住的地方,由轻钢与彩钢板搭建的几间简易房。
推开一间的门,里面摆了三张不锈钢高低床,门口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两个水杯,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两个馒头和一小包咸菜。
他看着我,有点尴尬的笑笑。
“爸,不用这么省的,好好吃个早饭,不花什么钱。”
“我知道,没事。马上转夜班了,有六块早餐补贴。”
“你看,白班就不吃了么。烟其实可以少吸点的。”
“我知道,烟现在我控制两天一包了。要开饭了,给你盛一碗吧!”
“不了,我待会儿到外面吃了,你们中午吃饭时间短的,要不就一起出去吃了。”
“花那钱干嘛。那你待会儿去吃,我先盛饭了。”
“好。”
片刻,他端着饭碗回来,米饭,两个菜。他看着我笑笑,
“你看,伙食还好啦!”
相比也确实不算差了,记得小时候家里基本吃面条,偶尔吃一次米饭都是炒一锅菜,通常是肉片炒白菜炖粉条,以至于我吃米饭的时候总能回味到粉条的味道。
“待会把买的水果什么的给你嫂子送点吧。”爸接着说,
“她也不容易,你哥跑了。”
“跑了?”
“几个月了,也不跟她们联系,撇下三孩子,不知道去哪了。要不你嫂子都没上过班的,现在怎么这么拼了。”
“怎么跑了呢?”
“俩人打架,你嫂子把他脑袋打破了,缝了五六针,然后就跑了。”
“开着车走的?”
“没,车在家撇着。真是的,说走就走,这么久了也不联系。小丽才刚毕业,下面俩还在上学呢。”
想起饭间我还客套的问她我哥的情况,有点内疚。
“刘欣说‘我哥哥现在都可瘦,也不舍得花钱’。”爸学着我妹的话。“你在那边别太省了。”
“别听她瞎讲,你看我像节省的人么,该花的我会的。”
“恩,钱又挣不完,对不对,该花花,及时行乐。”
虽然家里从没限制过我的花销,但以前听的最多的就是‘稍微节省点,别挣个都花了’,今天听到这话,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干妈得了偏瘫,现在挺可怜,什么都得人照顾。你妈血压高,一个人在家,那天给她打电话,打了五个没人接,我心里都咯噔一下,后来说吃了饭跟村里其他人上南岭散步了,手机没带。”
“所以你就别这么远干活了,对不对,回家随便做点事,种点地,一年有点余粮就行,我结婚又不指望你们贴补我。我跟刘欣一月给你们存点钱。”
“你妈现在吃药血压稳定下来了,也没啥事。你这一天事儿成不了,我们就一天心安不下来。”
“爸你看,又绕回这话题了。”
“不说不说,你多上点心。你看村里王老二,三十多岁了,娶个二婚带孩子的,还有癫痫,你要求别太高,没啥毛病,下雨知道往家跑就行。”
“爸,你真看到起我,我现在要求是个女的都行,管她有没有毛病!”
爸笑笑,
“这孩子。我该去上班了,你下午几点回去?”
“现在过去,两点到车站,吃个饭,三点左右吧,到南京差不多七点。”
“行,那咱走吧。回去跟刘欣说,我在这儿挺好的,都别担心。”
“好。爸你别太节省,钱该用就用,挣钱不就花的嘛。”
到了路口,穿过马路就是工厂大门了,一辆驾校车慢悠悠的往这边开,小老头刚要迈步,
“爸,不急,让她先开过去吧,一个个都是马路杀手。”
“好,你路上当点心,上车了给我电话。”
然后匆匆穿过了马路,就要进大门了。
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形,我总想说点什么,比如我爱你什么的。
对他们,这些话,我总是觉得难以启齿。
“爸!”
他转过身看向我,由于近视,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
“爸你照顾好自己”
我终究还是讲不出来。
“好,你快去坐车吧。”
然后转身,慢慢消失在我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