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到汪老,是因为看到他写的拌菠菜,极馋。
菠菜洗净,去根,在开水锅中绰至八成熟(不可盖锅煮烂),捞出,过凉水,加一点盐,剁咸菜泥,挤去菜汁,以手在盘中抟成宝塔状。先碎切香干,如米粒大,泡好虾米,切姜末、青蒜末,以手捏紧,分层堆在菠菜泥上,如宝塔状。好酱油、香醋、小磨香油及少许味精在小碗中调好。菠菜上桌,将调料轻轻自塔顶淋下,吃时将宝塔推倒,诸料拌匀。
汪老在小说中也经常谈及吃食,且向来用于简练,多短语,无赘言,不写形不写色不写香,连比喻都很少用,纯粹白描,但一读就流口水,停不下来。
这本书是收集了汪老诸多涉及到吃食的文章的合集,他本人是资深级的吃货,自诩为“有毛的不吃掸子,有腿的不吃板凳,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因此这本书不仅囊括汪老在全国各地的饮食涉猎,还有不少汪老开脑洞自创的菜品,字里行间就摆出一副宴席来,看着书就想起身去找筷子。不过本书也有缺憾,因为并非汪老本人专门为饮食所写,只是编辑将散落各处的文章收集起来,所以内容不成体系,又多有重复,所幸汪老文笔诙谐,又耐看,所以阅读体验还算不错。
另一本更加出名的类似书籍是袁枚的《随园食单》,袁枚本人不怎么下厨,但喜欢四处蹭吃蹭喝,遇到好吃的就询问菜谱,细细记载下来,成为一本绝佳的菜谱合集。
在骑行的路上,十几公里的长坡,早上吃几个包子就上路,到了藏区后觉得糍粑和酥油茶完全无法入口,早饭随便糊弄一下就开始爬坡,几公里就饿了,再接着骑,就能感觉到空无一物的胃囊在前胸和后背之间甩来甩去,在路上看到骑友停下来啃大饼,觉得很是羡慕,默默地咽口水。
这个时候就要靠《随园食单》,下载在kindle里,休息的时候就翻出来,读上一两段,还给队友念,然后就是一阵吸溜吸溜的声音,《随园食单》的菜谱短小精悍,行文风格跟汪老颇为相似,适合随意摘出一两段在深夜放毒,保准能炸出一波嗷嗷喊饿的。
大鳗一条蒸烂,拆肉去骨,和入面中,火鸡汤清操之,港成面皮,小刀划成细条,火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滚。
寥寥数语,一碗汤面,蕴着热气,极鲜。
古人有云:“君子远庖厨。”
此言出自《孟子》,原意是表达君子有一种不忍杀生的心理状态,后来在流传过程中语义发生了变化,成为了男人们不下厨房的借口,不过也有一贯的轻视意味在内,在厨房里再怎么捣鼓,也只是微技末道罢了。
烹饪饮食,对于普天下的人都一样,是每个人都能做的事情,所以被一些志向远大的人所不齿,君子当扫天下,不能拘泥于庖厨,然则多数人并没有一扫天下的鲲鹏志向,却也没能获得在庖厨之中的乐趣,实在是有些遗憾。
我妈总向我抱怨,生活无趣,呆在小地方,每天都是重复的工作和生活,上班、做饭、打麻将,感觉都只是在打发时间。
我说生活都是没意思的,上课、上班也都是在做一样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在这些事情里面找到乐趣,做什么都会觉得无聊的。
我妈说做这些事能找到什么乐趣,烧饭天天都烧,打扫卫生天天都打扫,上课天天都上,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说我终于找到了我们家十几年都不换菜谱的原因。
同样是吃,汪老在昆明时,在“中国建设中学”任教,穷困潦倒,只能捕昆虫、吃野菜,也都津津有味,由于特殊的人生经历,汪老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无论是华夏中原还是塞外边疆,走到哪里,汪老都会遍访当地美食。然而汪老的菜谱上很少出现特殊的食材,原料的取材都异常简单,只是烹饪方法都异常讲究,单单是豆腐一项,汪老就总结出二十几种吃法,对吃有这样的专研,食材再简单也不会觉得厌倦。
汪老也谈到了《随园食单》,提到里面有两点做菜的原则,一是“有味者使之出,无味者使之入”,二是“荤菜素油炒,素菜荤油炒”,觉得总结的很好,又说到做菜要有想象力,爱捉摸,如苏东坡所说“忽出新意”。
说起来苏东坡也是个吃货,宋神宗元丰三年苏轼被贬黄州做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曾写下一首《初到黄州》:“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他“平生为口忙”,即便被赶出京城做个闲差,也不忘鱼美笋香,照旧大饱口福。苏大文豪一生坎坷,几次遭贬,却笑看云卷云舒。他不管处于何种境界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照吃照睡照作诗,甚至把吃都写入诗,且写的有滋有味。此番境界,跟汪老在流落昆明时还不忘探访美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回头说来,烹饪确实是微技末道,简单,普遍,没有门槛的东西总是被嫌弃,然而其中蕴藏着的乐趣却很少被挖掘,许多人都在抱怨日常生活的重复乏味,却从未探索过触手可及的乐园。私以为,如果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寻找到乐趣,在柴米油盐中收获快乐,那么不管是面对简单重复的生活,或是艰难险阻的绝境,都应该能够维持住一份适宜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