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通知去验房,收房前走流程。进去左看看右看看,贴墙上扒地面,却看不出什么大毛病。精装房,小瑕疵却多得很。原本打算简装的,墙纸电视墙什么的都免了。不贴墙纸,一则南方雨多潮湿,没过多久就有脏兮兮的感觉,二则花里胡哨的墙纸种类太多,选择恐惧症。电视墙则让我觉得有种束缚不自在的感觉,个人就喜欢简简单单的样子。以我的想象,就着白花花的墙面摆一些自己喜欢的风格的家具和花草,空间感十足就可以了。但这墙面密布颗粒,划痕,小坑小洼,还色块不均匀,让我有种上船容易下船难的感觉。
在新房里呆了一两个钟头,出来时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头昏昏的,蹲在小区院子的草皮旁边干呕。大概是我这个人对气味过于敏感,或者在花场的竹木小屋里住习惯了,对空气的要求格外高。
事实上,许多年前,很多次被提议去市区买房,最后都不了了之,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买房这个事有种莫名的恐惧。究其原因,大概是穷根深种,害怕做房奴,又或者是我内心对安定充满了恐惧,小时候莫名其妙就有了流浪情节,对稳定的生活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终于到了考虑孩子上学的时候,只好硬着头皮去看房。可想而知,犹豫的那几年间,珠三角的房价涨得飞起,不是盖的。
那日,去看一个楼盘,外面是热气腾腾的炎炎夏日,售楼中心却冷得我直发抖,没呆一刻钟,整个人都萎靡不振,机械地跟在销售的后面听他说再不买房价涨得更猛。头晕沉沉的,也是怪,一下就病倒了,连去看样板间都没了力气。那日看完房回去,我躺在车后座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大概是穷病犯了。意外的是,那个小区我竟格外喜欢,只因为周围绿化树环绕,不远处有环绕湖水的绿道,在楼上就能看见满池荷花的公园,大门对面就是新建的图书馆。站在那里,就开始想象自己在这里生活的样子,散步在林荫中的身影。可惜是新城,生活设施不全,等不及它开发繁荣孩子就要上学了,最后还是选择了现在这个学区房。遗憾还是有的,每次经过都淡淡地看几眼那些长势茂盛的树木和那座刚建起来的图书馆。
现在,房子早已不是家的代名词了,人也因为房子被分成贫富的三六九等。先不说朱门酒肉臭那样的豪宅和茅屋被秋风所破的对立,同样的房子放在不同的地方就千差万别。前些日子,在花场里工作的阿姨无不羡慕地说起,几公里以外的一条村因为拆迁,每家分得几百万。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那些拿着钱欢天喜地地离开祖辈生活的地方的人大概会烧高香拜拜祖宗,他们当初选择盖间房子的地方竟给后代带来一夜暴富。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
对于我来说,有一所小房子,还能有个小院子,人生就完美了。年初,家里弄了一块地,建了一座二层的楼房,实用面积几百平,七七八八很多间房,每个房间都要大,屋前打厚厚的地坪用于停车或者其他。对于公婆那辈人,也无可厚非,他们都活在别人的眼中,亲戚家的房子便是他们心中的模版。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建个一层的小房子,有大大的落地窗,一个露台,房前的空地围上栅栏,种几棵树,栽一些不同时节开花的花草,一定要有几丛绣球和一些攀爬玫瑰。房子设计紧凑些合理些,费用也少了许多,舒服惬意都是自己的。
许多年前。我和y开始经营一座农场,花卉是主营项目。刚开,没有地方住,需要建我现在住的这座竹木小屋。当时我还没有辞职,休息的时候坐了大老远的车跑来看。房子还没建好,工人刚刚用竹子搭好了主架和屋脊。后来看着他们钉了夹板,在外面又将毛竹一片一片钉上去,刷好防腐漆,我一看就喜欢上了这座竹屋。
之后,买了几件简单的家具,个人要求不高,有书架便好,就急匆匆地住了进去。房屋墙面是原木色的,全部是纯天然的材料,不含任何化学成分,住在里面也是安心踏实。每夜,听着外面的蛙鸣和风声入眠,风大的时候,能听见屋后的那片棕榈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困扰多年的失眠症不治自愈,每日一觉睡到太阳照进窗柩,清晨的鸟鸣一浪高过一浪才从睡梦中醒来。
竹屋十几米开外是北江,江水平缓,水面开阔,偶尔有穿伴着哒哒的马达声缓缓经过,据说这条河一直向南流入大海,沿河便可以到达澳门。岸边一丛丛竹子斜向河面,一排美人树沿河生长,开花的季节,粉红的花瓣一片片落在岸边,落在水面上,落进你的眼睛里。
屋后是一条石子路,路的另一边是一片棕树林。小路弯弯曲曲的,沿路都是长得茂盛的鬼针草。偶尔我们会在晚饭后沿着这条路慢慢的散步。天气还不算炎热,空气潮湿的初夏傍晚,无数萤火虫在草地上徘徊,闪着融绿色的萤火,和天上的星星遥遥相应。你俯下身,摊开手,对着荧光快速掠过去,接着握紧手心,萤火便被你握住了。这会发光的小东西在你的手心挣扎,痒痒的,有仿佛摘到了星星一般的快乐。如果是孩提时代遇到这情景,一定会想着法子抓了许多来,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盖了盖子挂在床头,守着萤火入睡。只是童年已逝,已经懂得,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定数,活着都是不易的,学会了慈悲。张开手心,由着它惊慌地飞窜出去,跌入草丛中。
屋边有一块空地,在花场工作的阿姨帮着打理,教我种一些青菜,小葱,辣椒和玉米。岭南作物生长的速度不得不让人惊叹,仿佛刚刚才播种发芽,没过多久就已经吃不赢了。有那么一回,出门前豆子才刚刚长出一寸的卷藤,外出不到一周,回来看挂满的长豆角已经有些老了,周期短得让我咋舌。做饭前,去现摘一些菜,洗净便下锅,不用加什么调料,味道却实在鲜美得不能言语。虽然我比较懒,不勤于劳作,那块地经常被杂草吞没,但我还是尝到了大自然的馈赠。
除此之外,在特定时节,在河边,在房前屋后就能采到白花菜、艾草、火炭母这些野菜和药草。白花菜鲜嫩无比,大多长在烟雨蒙蒙的清明时节,冒雨采了来,洗净用来打汤,起锅前打入两个鸡蛋,打碎成鸡蛋花,加入精盐,便是岭南的一道佳肴,据说有散风祛湿、活血的作用。
在岭南,每一种食物都有它的功效,人们总是根据季节和自身状况选择饮食。就像这周围遍地的鬼针草就非常神奇。听说附近村子有个老人,活到九十多岁,身体尚硬朗,很少去医院看病。他逢人便说,只要哪里不舒服就去采一些鬼针草花来煮水喝,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有一次,y生病发烧,一天一夜高烧不退,去医院打退烧针,烧倒是退了,只是回到家又烧起来,弄得我束手无策。有个阿姨挖了鬼针草的根交给我,叫我洗净熬水让y服下,又折了一些枝干叫煮水洗澡。一通折腾后,当晚y竟很快退了烧。也不知道是不是鬼针草真有如此神奇功效,又或者y自身抗体扛了过来也不定,但从此我便对这草木刮目相看了。夏天午睡起来,带着慵懒的起床气,顶着太阳在屋边摘十几朵新鲜的鬼针草花,用水冲洗一番,放入透明的玻璃杯冲泡一杯茶。看着花瓣一点点变得透明,茶水呈透亮的淡黄色,轻抿小口,微微的甘苦在舌尖打转,人也在氤氲的水汽中变得神清气爽了。
什么是理想的生活?我想这也许算是一种。但也不算。y住久了这里,会觉得乏味孤独得要紧。远离城市,不能想买什么东西就立刻买到,不能想看电影就随时买两张票走着去,不能想打一场球就可以找到队友。也许没有什么是真正理想的,就像这座我喜欢的竹木小屋,却是最招老鼠的,要想了办法和那些打洞的家伙周旋。
真的,没有什么理想的生活,一切都在于自己的心境。罢了,可能快要离开这空气清新的地方了,大概到那时,午夜梦回,还是想在鸟鸣里醒过来。
真的,没有什么理想生活。在这个秋天的夜晚,不如我们一起读读里尔克便是理想的。
主啊,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南方两天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