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上给母亲打电话,打了很多次,老是无人接听。又给父亲打,原来母亲去狗市卖“妞妞”去了。妞妞原本是小妹养的一只泰迪狗,自去年全家去外地做生意后,就把它托付给了母亲照顾。
因为长时间不吃狗粮(母亲总是喂它鸡蛋和火腿肠),头上的毛已从中间逐渐变白,日益趋向于一只土狗。
母亲从狗市回来后又跟我回电话,说这一次是真的把妞妞给卖了,其实像是白送给人家一样。上次一个年轻人给五百元,母亲没有卖,这次只是象征性的要了一点钱,几乎就是白送给了人家。我知道,母亲只是想给妞妞寻个好人家,并不是图卖钱。
买妞妞的是个衣着干净,看着体面善良的退休老教师,他说他老伴刚因病去世,孩子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家,甚感寂寥。只是想买个小狗做个伴,解解闷。
母亲很中意这个买家,把妞妞的生活习惯以及喜好,跟老头很详细的说了一遍。临走时,妞妞奋力挣扎着想挣脱拴它的绳索,跳下老头的三轮车,可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挣脱不掉。它瞪着一双无比哀伤的眼睛,对着母亲大声嚎叫着,不想跟老头走,这让母亲心里很是难过。直到老头的三轮车望不见了踪影,母亲才转身回来。
妞妞被母亲喂养得又肥又壮,一次竟然被一个女孩误认为是只小羊羔,让人感觉非常的好笑。近来妞妞怀了孕,母亲身体老是不太好,近期打算去住院疗养一段时间,不能好好的照顾它,这才决心给它找个好人家。要不是这样,母亲怎么会舍得卖掉它呢!
说起妞妞,让我再次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条狗。也许是人和动物之间有种天然的亲近,小时候的我就特别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小动物。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母亲从同村五奶奶家抱来了一只小花狗(我们后来都叫它小花),又瘦又小,白底带着黑花的毛。初来乍到的它,滴溜溜的瞪着一双圆眼睛,看上去像个怯生生的孩子。
那时候家里没有什么好吃的,我总是嚼了稀稀的馍喂它。怕养不活,天天吃了晚饭,送它去五奶奶家找它的妈妈吃奶,天亮再抱回家,这每天的接送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五奶奶的家在村子的最前面,我家在最后面,要走差不多一里多的路,还要拐两个弯。每天不论吃饭早晚,我都坚持送小花去找它的妈妈吃奶。恰巧,母亲没多久又生下了小妹,家里人都嘻笑着说小妹和小花同岁。
那时,父亲在小城里工作,经常的不回家。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个,既忙地里又忙家里,晚饭总是弄到很晚才吃。有好几次我去送小花找妈妈,五奶奶已经睡了,我使劲的拍打着她家的木栅栏喊她。
五奶奶又高又胖,脸盘大,眼睛小,脚也特小,总让人感觉这么小的脚支撑不了这么重的身子,随时会倒下来。可我的担心总是多余,五奶奶总是站得很稳。好多次用她的大嗓门冲我嚷:“不用再送了,能养活的”。我总是不搭她的话,把小花往她家院子里一放就走人。第二天清晨再早早的去抱回家来。“你这小妮子,挺有耐性的”,五奶奶的语气变得无可奈何。
遇到下雨天,母亲一时找不到伞,就会拿个塑料袋子,往里面折个角,戴在我头上遮雨。秋天的雨打在脸上,凉凉的。村中的小路不但泥泞不堪,还很黑暗,走起来觉得很长很长,有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瘦小体弱的我,怀抱着小花,踏着泥泞一步步往五奶奶家里走。
夜很静,只有沙沙的雨声不停的响,偶尔有随雨凋落的树叶打在身上。一个人,心里有些许的害怕,但是为了小花,又不能不去。走着走着我会不由自主的,把冰凉的下巴抵在小花毛茸茸的头上,那一刻,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日子在忙乱中一天天过去,小花渐渐长大。浑身的毛像上好的缎子般油亮光滑,尾巴总是很神气的翹着,好像在炫耀自己比同伴高大威武。
在村子里读小学的我,冬天的上午放学回家,常见的是母亲飞针走线的忙着,为我和弟弟妹妹做棉衣棉鞋。小弟和小妹则在冬日微暖的阳光里逗小花玩。小花有时眯了眼,任他们揪它的耳朵,或者在它身上来回的磨蹭。有时会睁开眼睛伸出舌头,舔舔他们的小手。每每看到这样的一副画面,小小的心就会被一种幸福填满。
岁月在季节的交替中一天天走过,弟弟妹妹也渐渐长大。星期天,领着他们出去玩,小花总爱像保镖一样跟着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种庄稼的老实人,养了条狗却是争强好胜不服输。
和别人家的狗咬架,小花总是把对手咬得落荒而逃,还不肯罢休的去追很远,每次都是听到我急切的呼唤才肯回来。有时我看它很凶的和别的狗咬架,很是害怕,总是边跺脚边大声呼喊:小花回来,小花回来。可弟弟却在一旁猛喊:小花加油,小花加油,咬死它,咬死它!每到此时,它就咬得更凶了。
有次和五奶奶家的黄狗咬架,小花的母亲黑狗已经去世,一直咬到五奶奶的床底下。五奶奶拿着大木棍追打,从我家抱出去的狗,又反咬到我头上来了,真是气死人,五奶奶挥舞着棍棒发狠的说。可小花不懂这些前尘旧事,直到把黄狗的耳朵咬出了血,才善罢甘休。
有几个常去我们村要饭的乞丐,因害怕小花,常隔过去我家的门。那时被狗咬伤了,都不打针,都是在锅底下烧根筷子用烧黑的灰抹抹就行了。母亲怕它咬伤人,经常数落它,像数落调皮捣蛋的小弟。
以剥狗卖狗肉为业的二叔是最怕进我家门的,有一次二叔贸然进门,见了仇人的小花分外眼红,大声嚎叫着扑了上去,要不是母亲出来的及时,撕烂的岂止是一条裤腿。后来二叔再去我家时,总是先在大门口喊出人来护着他才敢进门。
母亲嫌它性子烈,犯了错就用棍子狠狠的打它,它不动,总是用那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母亲,想想平时的听话柔顺护家,母亲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童年的日子在和小花的日益亲密中,一天天走过。有了小花,让并不丰富的童年,平添了许多的眼泪和欢笑。
有一阵子小村里传来打狗风,说是怕有疯狗病,要把各家养的狗全部打死。我怕祸及小花,就偷偷的把它送到姥姥家。以前我去姥姥家,小花总是昂头翘尾头前带路。只要小花一进门,姥姥就知道我们家来人了,且每次都是欢蹦乱跳趾高气昂的,这次有些沉闷。我在前面走,它在后面耷拉着脑袋跟。我们走得很慢,可能因为心里极不情愿吧!把它送到姥姥家,临走时,我抱住它的头,说了一通悄悄话,它很安心的住下了。
过了一段时间打狗风过去了,我去接小花回家。谁知,她已和大不了我几岁的小姨成了好朋友。临走时小姨用一块破布包了几块熟红薯,让我带着给小花路上吃。冬天的田野,一片荒凉,我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走,小花默默的跟在我身后,还不时的回头望,直到看不到小姨的身影。
后来弟弟妹妹也都上学了,小花有些落寞,总爱摇着尾巴跟在母亲身后。有时跟着母亲下地,母亲就吆喝它回去看家,它听了母亲的吆喝,慢慢的转身回走,很是不情愿的回家。
小花在懂事听话的同时,有时也像个长不大的顽皮孩子,时不时的惹些事端来。
那时村子里几乎家家都养几只纯白色的长毛兔,时不时的剪些兔毛卖,做零花钱用。本来养的好好的,有几家的兔子却莫名的不见了踪影。直到有一天,小花头上套着小玉家盛兔子的麻篮子回了家,母亲才知道小花又惹祸了。原来是咬死了人家的兔子,篮系子套在了脖子上,无论怎样费力的撕扯,就是摘不掉。没奈何的小花只好带着麻篮子回了家。母亲把它狠狠的打了一顿后,拿着钱去丢兔子的邻里赔钱道歉。朴实善良的乡亲,哪能跟条狗斤斤计较呢!谁也不收母亲的钱。
挨了打的小花安稳了几天,谁知又去偷吃了三爷挂在厨房门外的两条鱼。正在喝着罐子里的油时,被三爷撞了个正着。气呼呼的三爷拿着大棍棒追到我家,母亲气得浑身打颤,立时叫二叔逮去剥了它。它知道自己错了,不作声,默默让母亲使劲的打。我和弟弟妹妹心疼它,却又不知如何帮它。
三爷气消后,却又劝母亲饶过小花。说我们这么大胡同只有小花这一条狗,又挺会看家,万一夜里有啥事儿,全凭它喊人呢!没奈何,小花又挨了一顿打完事儿了。我抱住挨了打的小花,又气又恨又怜惜。
我们姐弟三人在日夜的黑白交替中渐渐长大,小花也渐渐的老了。收敛了昔日的锋芒,安心的做一条好看家犬。谁知在它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莫名的不见了踪影。都说是条老狗,记家,丢不了的,可全家人焦灼的期盼总是落空。后来又养了两条狗,都没有长大就死了,从此家里好多年再也没有养过狗。
长大后的我,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每天忙碌的生活着。现在孩子也逐渐长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已不再喜欢养小动物,可每当看到别人家养的狗狗时,总是莫名的想起小花,总觉得它还活着,一如往昔的欢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