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圣经·旧约·创世记》
我和先生在奈良的吉城园遇到过四个日本妇人。
当时,我们在亭子里休息,四个人笑着一拥而入——就在我以为遇见了同胞时,她们用和我一样蹩脚的英语问我们是不是中国人。在得到肯定回答后,最先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圆圆脸、比较丰腴的妇人,立刻走过来坐到了我身边,眼神里洋溢着热情,“啊,Chinese,欢迎,欢迎,I like China,I like Chinese”。
真是惊讶极了!日本人给人的感觉总是斯文有礼,一副好教养的样子,对人很耐心,但绝不是热情的——我一度以为这个词其实和大和民族是绝缘的,他们自己人之间似乎也不太用得上。我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一个日本人说她喜欢中国人。
磕磕绊绊,夹七夹八,英汉日各种碎片输出,我能准确get到的信息也仅仅是她女儿的丈夫是个中国人,是重庆人,她一连说了好几遍chong-qing。而她们是从京都来的,我说过两日我们也会去京都,四个女人连声说欢迎,欢迎。一通尬聊,汗都下来了,彼此之间也无法表达得更多。在我们站起身告别时,那位母亲眼里似有怅惘,也许是遗憾,一闪而过,她再一次诚挚、热情地说,欢迎来京都。
也许,可以像男人一样握握手——我们离得那么近,她那么热情,虽然无法拥抱,但可以握握手。可是我没有,我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衣袖,白底蓝花,手腕白皙。
在去往东大寺的路上,我平生第一次遗憾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有好好想过要用心地去学一门或者两门外语。我总以为,这世上有哪个民族的文化能与我们比肩?儒释道,唐诗宋词,中国人的书我都读不完,又何必外求呢。夜郎自大,大概说的就是我这种人了。而更加无法面对的是,这其实只是个懒惰不愿意学习的借口,不学外语真的有时间节省下来吗?真的有用心去读书吗?时间还不是一样无知无觉、无声无响地流走了。
当我走出那个母亲也许是怅惘,也许是遗憾的目光时,她是否也能get到我的遗憾?我多想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城市,有多么特别,有多么魔幻,那里的人、那里的山,那里的江河、一草一木都曾与我的青春血脉相连。那个城市有江湖气,也有市井气,那里的人豪爽大气,热爱生活,烟火气十足,她的女儿在那里会被善待,她会幸福的。我多想去体贴一个母亲的心,我多想让她放心。
在胡友平东京追思会上,自发赶过去的华人在哭泣,他(她)们说胡女士事实上也保护了在日华人,他(她)们不会忘记。而袭击日本儿童的凶徒、U*型*锁蔡洋这样的人,自以为爱国,自以为正义,可他们的“大义凛然”伤害的是自己的同胞,胡友平倒在了血泊之中,李建利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躺八年,直到现在,十二年过去了,仍要康复治疗,拖欠了巨额医药费。
《山海情》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人是两头根的。一头是祖先,一头是儿女,当一块土地贫瘠不足以活人时,我们得迁徙,把根扎向未来。人类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如果认为过去的仇恨永远是第一顺位,必须是第一顺位,中国人就不该离开扬州十日,就不该离开嘉定三屠,或者无数个曾经发生过仇恨的地方。荒谬的是,有些人不仅离开了,到后面还装上个假辫子搞复辟。
母亲的心总归是偏儿女的吧。也许,女人是天生的和平主义者。
世界已然乱象纷呈,网上更是戾气四溢。即使消除了语言障碍(AI时代),照现在的情形,也只是方便彼此咒骂而已。按理说,在盲人摸象那个寓言里,人们该知道自己是看不见的才对,那就该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是辨不清东西、分不清左右的,信息是如此地不对称,连个事实都拼凑不全,那就静悄悄地自摸好啦——文明交流交流也行,听听别人都摸了个啥,干嘛要如此残酷恶毒地攻击谩骂呢?骂死人不偿命一样!
(唉,还真就不偿命!)
以理杀人的事已经够多了,都什么年代啦,又不是孔子他老人家,别总想着诛杀少正卯了。不要让苍白空洞的概念、语言、标签毁掉我们真实的生活。
比起空洞洞、冷冰冰的符号,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人永远更值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