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是我敢缠着你——神转折大赛

01

下午6:40,像往常一样,我收拾好课本和讲义,对台下十三张可爱的小脸说:“Hoxi(维语).”接着就有十三张小嘴异口同声地对我说:“老——师——再——见。”与以往不同,他们今天没有三五成群地涌上来把我围住,问东问西或让我再跟他们玩一阵,而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我——他们知道,老师今天要去35公里外的县城,办件重要的事。至于究竟是什么事,单凭他们的小脑袋,一时还想不明白。

02

来南疆已经20年了,身边的朋友、学生都知道我从不过生日。

其实不是。

20年前,当我还在山东老家时,从小有爸妈陪着一起过,上大学后跟同窗好友一起过,后来去了南方读研,也从没落下一个生日。就连在南疆这20年,我也并非不过,只不过只有一人陪我过,这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03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教室。南疆傍晚七点钟的太阳,已经不像初到这里时那样叫我迷惑。20年了,它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年富力强,活力四射,在头顶偏西不远的地方傲视这个远离祖国心脏的边陲小镇,旁观无数凡人将他们的欢笑和眼泪撒向这片古老的土地,也看着我慢慢从一个女文青熬成中年妇人。

我坐上公共汽车,阳光和颠簸使人晕眩,我把头靠在窗上睡着了。睡梦中,我仿佛回到了还是妙龄少女的时代……

04

2005年,我以优异成绩考入省内A大学,入学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给迟颢打电话,

“喂。我找男朋友啦!”我兴奋地说。

“哦。”他沉默了两秒回答。

“我们班的,山西人,又高又帅,哈哈哈。”我不等他问就自己介绍起来。

“嗯。我能感觉到。”

“什么?”

“我说,我能感觉到你肯定有事……”

我这才想起来,前天晚上山西小哥约我吃饭,中间迟颢打来电话,当时的气氛实在不适合接电话我就给拒接了,拒了两次他还打,我想这丫不是诚心坏我好事吗?心一横把手机关了。当晚山西小哥表了白。而我回到寝室后,室友云姐说迟颢来过电话,问我回没回来,说联系不上我,会不会出事。我有些愧疚,不过马上被恋爱的幸福冲散了。我给迟颢回了条短信报了平安,后来就睡了。

05

迟颢是我高中同学,刚开始在一个班,后来分文理科,我俩又都被分到文科N班。我跟迟颢做了整整三年同学,但我俩说话不超10句,且都是“公事”。

迟颢喜欢我。这是高中毕业后我才知道的。

但后来据他自己说,他从第一眼见到我就对我印象深刻。

“为啥?”

“第一,你很白;第二,你有病。”

“你才有病呢!”

“不是那个有病,是真有病。白得没血色,一看身体就不好。”

迟颢说得没错,我从小体质偏弱,小病不断。中医看病讲究“望、闻、问、切”,看来这小子还有两把刷子。其实,迟颢是我们那级公认的“才子”、“活百科”,文笔好,博学多识;而我,则是语文老师的得意门生,作文回回被当范文朗读。所以后来我想,虽然我们上学时交流不多,但说不定彼此早在心里埋下了互相钦赏的种子,只是忙于学习,无暇浇水施肥罢了。

我们的“话流量”是在高考完的暑假多起来的。开始是他在QQ上有一搭无一搭“调戏”我,后来聊得投机,竟互认作知己。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尝到被人深刻理解的滋味。你能相信吗?这世上竟然有个人说出了你脑子里一直思索的东西,你所表达的那些青春的困惑、迷惘,对人生既有的体会和未知的想象,都在你们的交流中被理解,被放大,被延展,那种心灵互相碰撞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我们深厚的友谊就在这种心灵的交流中孜孜不倦的生长起来。只不过,迟颢对我除了友谊,还有点别的什么。这一点,我们心照不宣。

06

高考分数线下来了,接着是报志愿。我有幸被A大学录取。迟颢则追随儿时的梦想,去了跟我同一城市的警官学院。刚入学时,我们每天通电话,一方面因为迫切想找个熟悉的人交流新鲜体验,另一方面,一个暑假下来,我们已经形成了每天联系的习惯。

这个习惯,随着两个多月后我的那句“我找男朋友了”正式宣告结束。从那以后,我跟迟颢的日常联系大大减少,更不必说见面了(两个学校离得很远,没事的话几个月才聚一次)。不过,隔三差五我还会收到他的短信,有时是简单问候,有时是莫名其妙地自说自话,有时,只是一句“晚安”。而那时的我,沉醉在初恋的甜蜜里,对他的那些短信,我心情好便回,心情不好就敷衍几句,甚至干脆不回。

07

迟颢就像一个影子,我春风得意时,他无踪无迹。而当我的生活被乌云和黑夜笼罩时,这只影子却第一时间跳出来,成为我唯一忠实的陪伴。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失恋后第一个打电话给迟颢的原因。“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那时我很确信,迟颢就是那个懂我的人。他会包容原谅我的一切残忍和过错。

是的,我失恋了。在痛彻心扉、绝食48小时后,我躺在寝室床上打电话给迟颢。

“告诉你个事,我失恋了。”

“……”

我以为他总得说点什么。

“你听到没有?我说我失恋了,我好伤心啊,呵呵!”我流着泪调侃自己。

“伤心你大爷!你能不能别作腾自己了,啊?”我听出他声音不对。我一惊,随之痛苦的内心袭来一阵酸涩。

“穗子,你难道没看到吗?我一直在你身后啊,只要你睁开眼,只要你敞开你的心,你就会发现你从来不是一个人,你还不明白吗?那小子哪里好?他懂你吗?他们只会伤害你!”

“别说了,别说了……”我挂断电话,蒙头痛哭。哭到昏昏沉沉睡去。

醒来看了看手机,已经夜里2点了,有一条迟颢的短信:

“风吹来的沙,落在悲伤的眼里,谁都看出我在等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其实,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迟颢,只是我感到我们两个性格太像了,太了解彼此了,太熟悉了,但这中间好像少了点什么,这种无形的东西牢牢地钳住我,使我不能妥协。有时就是这样,各方面分析匹配度达90%的两个人,偏偏走不到一起;而有些看起来天差地别的人,却能一辈子不离不弃。感情的事,谁说得清?

“迟颢,对不起。别人谁都行,唯独你不行。我太在乎你这个朋友了,在乎到我不敢铤而走险。我不能欺骗自己,不能欺骗你,因为那样我会一辈子失去你。对不起。”我辗转反侧,最终点下了发送按钮。不一会手机震了一下,啊,他竟然还没睡。

“唯愿此生只为你这样一个女子流下这一次泪水,唯愿此生不要再有其他人闯进我的心里,占据哪怕一毫本该完全属于你的灵魂。我只求你对自己好点,别再轻易伤害自己。”

之后一段时间,我都没再收到迟颢的消息。只是偶尔在QQ空间会看到他还在思念一个人。

08

“喂,在哪呢?”

“教室。上自习呢。”

“今天生日准备怎么过?要不一起吃个饭?”

“不了。什么生日不生日,我还是看书吧。”

“别啊。19年才有一次呢。”

“什么19年一次?”

“你不知道?今年你农历生日和阳历生日是同天,这要19年才有一次呢。”

“哦……那又怎样。没心情,算了。”

挂了电话,我继续回去自习。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电话响了。

“你好。请问是程穗子吗?有人给你订了蛋糕,麻烦你到校门口取下。”

“请问是谁帮我订的?”尽管猜到是谁,我还是问了下。

“对方说不必告诉你。”

我签收了蛋糕,忍不住又当面问了几句。

“那人长什么样,能跟我说下吗?”

“是一个男生,一周前来订的。本来说好下午自己来取,刚刚打电话说来不了了,请我们直接送过来。反正我们店就在学校边上,跑一趟也不麻烦。”

一周前?迟颢一周前来学校旁边订蛋糕,为什么没来见我?何况蛋糕店到处都是,干嘛非要坐两小时公交车来这家?我迟疑了,不确定是不是迟颢。

“喂?那个……谢谢啊。”我打算先试探一下。

“不用谢我,就是想让你开心开心。本来打算亲自送过去,结果一时有事走不开。”果真是他。我知道,如果我同意一起吃饭或见面,他有什么事推不开?现在之所以没来,无非知道我想一个人呆着,免得见了面应酬使我心烦罢了。即便多年以后,我与他之间这种体谅对方、对方又明了的默契,仍叫我回想起来满心酸痛,难以割舍。

“那……蛋糕店的人说你一周前来过,怎么没告诉我?”

他笑了下,“嗯,呵呵。当时你在上体育课,我到操场上看了看,不想打扰你就回来了。”我曾在QQ空间里晒过一张课表,他大概是那里看到的。我忽然明白过来,来学校订蛋糕,或许只是他在心理上给自己的一个理由吧。不得不说,那一刻,这种默默付出的温情还是触动了我。

就从那年起,每到生日这天,我都会收到他的电话,加上一个蛋糕。

09

驹光如驶。四年大学匆匆而过。迟颢考上了省内某个县市的公务员。而我考上了南方C城某大学的研究生。在考研结束的那天,我结束了大学的第二段感情,男主角不是迟颢。那段感情期间,我与迟颢没再联系,只是还会收到他的蛋糕,生日电话换成了祝福短信。

毕业那年的夏天,我跟迟颢一起坐在老家护城河边上喝青啤。

“为什么一直等我?”

“也不算等……当你每天都想一个人的时候,就成习惯了。而且我总有种感觉,你早晚会回来的。”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的上进。”我不明白。

“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程穗子,你听着。如果你还没玩够,就去玩,不要来找我。如果你想找个人结婚,现在的我,足够了。”他带着几分醉意,噌的一下从我身边站起来,惹来不少人注视。我仰视着他,觉得他变了。以前他在我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唯唯诺诺,说话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永远一副忧郁的愁容。回想这几天的接触,他变得自信了许多,脸上还时时浮起难得的笑容,最主要的是,四目相对的一刻,我发觉那双眼睛是明亮的,饱含深情。想想这几年自己受的苦,再想想眼前这个男人因我而受的苦。忽然觉得,幸福,也许不是总有不同的人陪你前行,而是有一天你走累了,想休息了,却发现家就在你身后,回首可见,从不曾离去…

我心痛了。

我想,我们的缘分到了。

10

迟颢几次三番带着嘚瑟的笑揶揄我:

“程穗子同学,你就折腾吧。你要早答应我,咱俩得省多少事?”

确实,一南一北,异地恋的感觉想想就让人心碎。如果我早点答应,我们肯定会订个共同的发展计划,而不像现在“南辕北辙”。唉,造化弄人啊。

“好意思说我啊,谁让你不紧密团结在我党脚下,重大决定不上报领导审批,私自做决定的?”我也不示弱。

“我呸,没良心的东西。您老人家花前月下的,我哪敢打扰。再说了,我跟人家女朋友商量得着吗?人家女朋友凭啥跟我一起订计划啊?要订早订了,整整四年啊,你个小妖精……”迟颢每次说这些话都阴阳怪气,让我又好气又好笑,少不了毒打他一顿。

我去C城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坐在护城河边看落日。良久,两个人都不说话。

“你后悔吗?”

“什么?”

“我就要走了。”

迟颢沉默了半天,“我相信爱情。”

“如果有一天我不回来了,你会怪我吗?”

“我知道,你这妮子心大,不让你去外面看看,你一辈子也不会死心……如果你……真不回来了,我想我不是败给了哪个人,而是被一座城打败了。但我不后悔。”我知道这些话压在他心底很久了,久到他决定冒险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刻。他一定无比纠结过,苦闷过,彷徨过,既不愿意失去我(哪怕是失去的可能),又不想束缚我,使我放弃梦想。我忽然觉得我们都成了赌徒,跟命运对赌。

“如果……我是说如果,不是我,而是你。你变了。一定告诉我,我不会缠着你。”

迟颢“啪”一掌打在我后脑勺上,“穗子你记着,你要敢缠着我,我就娶了你!”

我被打疼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好,我记着。”

我在心底暗暗地说:“如果离散,今生再不信爱情。”

11

C城,这座温润如玉的南方都市,以其悠久的历史,丰富浪漫的爱情故事和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醉人景色,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也吸引着我这个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文艺青年的心。

14个小时的火车,八百多公里路。当我终于在一个夕阳落照的黄昏,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我知道,我要学着一个人看地图了……

12

“哇,好漂亮的花,吆,又有蛋糕吃。”这是我们寝室的活宝媛媛,她一进门就嚷嚷起来,“每年都有免费蛋糕吃,哎,啥时候叫你那位来咱们这,姐们儿请请他,怎么也是吃了他两年蛋糕的人啊。”她一脸坏笑。

“此话当真?过两天真来了你可别找借口躲起来啊。”我调侃媛媛。

“姐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么?我可是久仰迟颢大名,早就想拜会拜会了。啥时候来?”

“他说下个月请年休来看我,具体还没定。”

来C城这两年,一到法定节假日不是我回去,就是迟颢来看我,只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宝贵了,我们都舍不得浪费在应酬上。两个人一起,哪怕只是手牵手坐在公交车里,都有一种难言的幸福和满足。

“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古人的这些离愁别绪,不只一次在我辗转难眠的夜里袭上心头。思念,实在太苦。

13

有一天,我正在图书馆搜资料,导师忽然叫我去办公室。

“老师,您找我?”

“坐。穗子,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想好。”

“你愿不愿意继续读博?”

“读博……我没有想过。”

“就你现在成绩和科研能力看,完全可以申请咱们学校的直博生。你觉得怎么样?已经有学生联系过我,但如果你要读,我就优先考虑,暂时不答应其他学生了。博士是一个全新的平台,你要相信,三年以后等你博士毕业,面临的就业选择要比现在优越得多,中间还可能有出国交流的机会,留校也说不定。当然了,最后还是要看你个人对学术有无兴趣。你考虑考虑,尽快给我答复。”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我的心情既激动又沉重。读博,我当然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当晚,我给迟颢打电话:

“喂。颢,做什么呢?”

“给我的小馋猫找食儿呢。再不喂,该跟别人跑了。”迟颢说我是只猫,猫不像狗,嫌贫爱富,谁喂熟了就跟谁跑。所以他常常给我淘大堆的零食。其实他何止喂我一只,寝室另外三只都快被他喂熟了。

“上次买的还没吃完,先别买了。我跟你说个事。”

“说。”

“导师今天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读博……”

“你怎么说?”他的声音冷了一大截。

“我还没想好……”

“你想想吧。让自己的心做决定。我……都支持。”

挂上电话。我在楼下徘徊了很久,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我想起那年中秋,我和迟颢背靠着背,一起坐在湖堤赏月,湖水荡漾着晚风,山峦守口如瓶,所有的美好和过错,从那里开始,不知将会在哪里结束……我胡思乱想,一夜无眠。

14

迟颢给我的电话次数越来越少。电话接通,我们能正常交流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的吵闹和沉默。有时候等上一天,最后却只能收到他一条短信:“喝高了,头疼,先睡了。晚安。”冥冥之中,我感到有种生活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

“我想跟你谈谈。”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试着修复我们之间隐隐约约的裂痕。

“好。”

“你还相信爱情吗?”

他沉默了一秒钟,“婚姻和爱情不是一回事,穗子。”

“任何一个没有努力尝试过使二者统一的人,都没有资格说这话。”

“穗子,你属于你所在的城市,你不应该回到这个小地方。而我……我要的只是最简单的生活——一个心爱的女人、一个可爱的孩子——最最平凡,可能你看来最微不足道的一种生活。你知道吗?每当下班看着同事一个个离去,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温暖的家,你知道我多么害怕回到那间冰冷的一个人的宿舍吗?我不是没有理想,只是没有你的宏伟、高大,这是我们的家庭背景、眼前现实所决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平凡?不平庸?我……”

“不,不,你不是。如果有一天我要逼你跟我一起过那样的日子,你不如杀了我。”

“你这个懦夫,胆小鬼,骗子,自大狂,我恨你!”我的心在滴血,可我不能不承认他对我的判断。

“穗子,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吧,我爱你正是因为你的上进,到今天我依然这么说。”

“我回去。我们都去D城(我们家乡省会),行吗?或者,我们一同去支教,去新疆、西藏,你不是一直有这种打算吗?”我哀求道,几乎失去理智。前者是我所能接受的最大妥协,而后者,不过是高考完那年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你知道,我的工作很难调动。即便再考,也要先辞去目前的工作。而我……”

辞职再考?不,迟颢不会把自己置于那种险境。我了解迟颢,从小在农村长大,凡事都要靠他自己,能考上今天的职位真的不容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光脚的一旦穿上了鞋,一定比那些穿惯了鞋的更害怕失去。我理解他,我不怪他。我只怪命运。我分明感到,能让彼此解脱的办法,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一个我不想承认的地方。

我想我们都在绝望地等待着。只是那天,谁也没能说出口。

15

可我们最终还是说了。

那天是我21岁生日。除了鲜花和蛋糕,还有一封略带苦涩的信:

穗子:

我们分开吧。

我的懒惰、迟疑让你失望,对不起。

我已经不能再给你快乐。

曾经真爱过,努力过,至今未想过别的女子。

如果很多年后,我们依然深爱着彼此,

我会乞求,能与你再说相爱到永远。

你最后的 颢

虽然无数次设想过这一天,可还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但我知道,有个人一定比我更痛。那是一种自己宣判自己死刑的痛,一种亲手把梦活活掐死的痛。他在放弃我的那一刻,不仅仅是放弃了一个恋人,更是放弃了一个曾经的自己,放弃了那个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少年。他把自己捆好,亲手交给命运。他的肉体和心灵得到了统一。他解放了自己。

最终,我用颤抖的手给迟颢回了一条短信:

“分开以后,你一定要快乐。不然我的离开将毫无意义。今年的蛋糕很好吃……6年了,这是味道最特别的一个。不过算最后一个吧。以前你送蛋糕,我可以用爱情报答,再之前,用友情。如今我无以为报。虽然我知道,你不要我回报……”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联络了。我心痛如刀割,一遍遍呼唤:“再见了,我亲亲的爱人!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

16

“如果真的可以,请再给我几年时间,让我在还年轻的时候,去安慰一颗不甘沉寂的心,给我们的感情一个被检验的理由,给我一个可以将后半生幸福托付给你的清晰答案。如果真像你说的,多年后我们依然深爱着彼此,那么我想我会随你去任何地方。”其实,这才是我三年前跟迟颢分手那天想对他说的。

三年了,我心里一直存着一丝侥幸。我总是忘不掉迟颢那句:“你要敢缠着我,我就娶了你。”呵呵,你不能说我傻。人就是这样,往往因为天真才勇敢。

当年面对直博的诱惑,迟颢以为我一定不会拒绝,他太了解我了。我的确没有拒绝,只不过事先给自己留了退路。我答应参加博士公开招考而不是申请直博生,这样一来,导师也没有必要为我事先拒掉其他人。而事实是我根本没去考。因为我怕自己撑不到三年。可我还是撑到了——我在C城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干了三年。三年后辞职,回到D城。我大概是想让某人知道:“不管你当初答没答应,我没食言。”也大概因为一个人在外这些年,真的感到累了。如果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因为分手后不久,我删掉了迟颢的一切联系方式。同学、朋友在我面前也刻意回避谈起迟颢。整整三年,我没有一丝关于他的消息。如今他身在何处?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这些我全然不知。

17

“杨哥,在吗?”

“在呢。还在C城?”

“回来了,现在在D城。”

“哦。回来好啊。一个人?”

“一个人。”

杨哥是迟颢的大学同学、最好的哥们儿,在我和迟颢分手前曾找过我,劝我慎重考虑再做决定。所以至今他还在我QQ好友列表里。

“迟颢……他还好吗?”

“自从他去了新疆,我们联系就少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号,手机也打不通,如今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什么?迟颢去了新疆?”

“你不知道吧。去了两年了。当时L钢厂和省钢厂合并,要去南疆建钢厂,好像是什么援建。迟颢放着警察不干,非要跟职工一起去新疆炼钢,听说是托了你们以前一个同学的爸爸,以临时工身份去的。我们当时真是怎么也搞不懂,都开玩笑说他被失恋冲昏了头。”

其实,迟颢当年所在的派出所就在L钢厂旁,他们的辖区几乎就是钢厂职工的办公区、生活区。天长日久,与职工们少打不了交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那……你有迟颢地址吗?”

“刚去时他跟我说过,好像是新疆K地区下面一个乡,具体你去网上查下L厂在新疆的分厂就知道了。”

“好。还有,杨哥,迟颢他……结婚没?”

“走的时候没,现在不知道了。怎么,还放不下呢?”

“不是,我就问问,呵呵。”

我又先后打听了几个高中同学,他们都说没有迟颢的消息。我甚至去了他以前上班的派出所。

“去新疆的职工陆续也回来过一部分,不过应该没有迟颢。”这是宋哥告诉我的。宋哥以前跟迟颢坐对桌,是当地人,他老婆就在L厂生产安全部上班。

“去时还没结婚,在新疆肯定也不会结婚。”我一边想,一边感到命运似乎在预示着什么,让我一刻不能平静。

两天后,我启程前往新疆K城。

18

那是一个9月的黄昏,虽然已经是下午七点,可南疆的太阳仍像东部四五点钟的样子。当飞机“轰隆隆”滑行在K机场跑道上的时候,我揣测着命运即将为我安排的场面,不知这次我与它,谁赢。

秋风夹着黄沙,迫怀迎面而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在这平生最爱的黄昏时刻,我就要再一次立在你面前。风吹翻我的头发,我却无力举手整理,一如我无力举足,踏破这怯怯的乡情再走近你一步。迟颢,我来了,你好吗?

19

当我第二天辗转来到L钢厂位于K城S县E乡的分厂时,已经又是傍晚了。我找到厂里的办公室,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清点一批新进的安全帽。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厂里有没有一个叫迟颢的,好像是临时工?”

“17……”

他停下数数,我等着他的回答。结果他头也不抬,接着数下去。

“18,19,20……”

终于等他数完,又见他在本子上记了点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程穗。”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厂领导。”

我很纳闷,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既然不说没有这个人,那就肯定认识迟颢。不过我没有开口,跟着他走到写着“厂长办公室”的地方,他让我在门口等一下,自己先进去跟里面人说了几句才把我带进去。

“你是程穗吧,请坐。”厂长说。

“是我。”

“迟颢的女朋友?”

“以前是。”

“迟颢有几件东西特地要我们交给你,说是……”

“迟颢人呢?为什么自己不来见我?”

“迟颢他……前不久牺牲了。钢厂今年效益不好,许多派来的员工都回东部去了。迟颢本来应该回去,可他坚持再等几年。恰好当时R县招协警,我有朋友在那,迟颢知道后就请我帮忙办借调。我本考虑他是警校出身,浪费人才可惜,谁知……”

迟颢牺牲了?死了?我只听到这句话,耳朵就嗡一声听不清他后面说什么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迟颢他怎么牺牲的?”

“几个月前,R市发生暴恐事件,暴徒袭击了当地派出所,迟颢就是在那次行动中牺牲的。”办公室男子说,“不过为了稳定局势,暂时封锁了消息。我们当时只通知了迟颢的家人。但迟颢临终有交代,他的所有东西都先留在这,如果你来便都交给你,一年后你不来,就寄回老家去。”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

“他跟我谈起过你,说你在南方哪个大学读博士,按道理今年毕业。我们私下里关系不错,你和他的事我也知道一些。迟颢是个痴情的小伙子,他其实一直在等你,他总是说,一只鸽子飞出去,如果它能回来,便是真正属于你的。他还说你跟他提过什么支教的事。或许他心里也在赌,赌你毕业了会不会来找他。”

天啊,迟颢,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自大狂,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自私到不给我一点机会,不给我一点哪怕类似爱情的回应啊!

20

迟颢的遗物我拿到了。

一条围巾,那是大学第一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我记得还是我亲手替他围上的;一只鹅蛋壳,装在一个心形盒子里,上面有他亲手雕刻的兰草和几句诗:“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菇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我想起他曾经答应送我一只蛋雕,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蛋壳。剩下还有几样日用品,和一块魅族PRO6手机。

我拿起那块手机,下意识开机,屏幕有密码,我试着输入我的6位生日,解锁成功。壁纸是那年我们在C城某湖边的合影。我忽然很想看看迟颢最近的样子。我打开相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个生日蛋糕,蛋糕上写着“禾”字,插着点燃的数字蜡烛。我想起迟颢曾说我的名字太复杂,写起来费墨,不如把“穗”去掉一半改成“禾”……

“22,23,24。”我数着蜡烛,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迟颢,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是我敢缠着你,你就娶我的,如今我来了,你在哪?你这个大骗子……”

21

迟颢与我,本质上都是比较悲观的人。而且,有感情洁癖。

如今想来,我们不是输给命运,而是输给我们自己。我们是被自己制造的巨大恐惧和不安征服了。在C城的那些年,我终于琢磨明白迟颢说喜欢我的“上进”是怎么一回事。正是这种所谓的“上进”,开始时令他欣赏、着迷,慢慢却变成了令他恐惧而没有安全感的东西,他退缩了,松开了手中的线,把我拱手让给了命运。唯独这次,他没有明白,虽然我是一只渴望飞翔的鸟,可他却是我心中那片永远飞不离的坚实土地。“迟颢啊迟颢,如果你没有走进我心里,你就不会爱上我,如果你没有走进我心里,你也不会离开我。”

22

“到了,到了,R县到了,都下车了。”司机用维语喊着。

我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想想20年前第一次来南疆,下午7点钟就已经没车去乡镇了,如今的交通真是方便,当然也得益于如今安定的治安环境。

我在“老地方”蛋糕店拿到提前订好的蛋糕,如果不是看到老板送我的蜡烛,我还不相信自己已经是奔50岁的人了。

我掏出那块陪伴了我20年的魅族PRO6手机,拍下这第23张蛋糕照片。此刻,我多想把它发送给那个远方天国的人,告诉他:

“你我的生命中,都曾有那么多过客,却终究还是彼此唯一的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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