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义帆
I.
中学时代,有那么几件事儿,回想起来总是让人心里热乎乎的。
清雪就是其中的一件。
皑皑一层白雪铺在地上,为什么不是“扫”,而是要“清”呢?
如果你冬天来过东北,一说就会明白——在东北,一场雪过后,大地上铺起的不是一层薄薄的丝绸或是轻纱,而像是一层厚厚的雪貂皮草。
一脚踩下去,至少会把鞋底没过,更多的时候,会连鞋帮子都陷进雪里。这样厚的雪,用平常的扫帚来扫,其结果总是“事倍功半”。
因此,除了常年住在高高的楼房里、于社区街道的“公共事业”向来不管不问的人家,其他家家户户一般都会备有几把专门的除雪工具。
像推雪板,好似个人工的推土机,一推推一片,把平地上的雪归拢起来;铁锹,把边边角角的残雪戳到雪堆上,有时也能用来夯实雪人的身体;铁锄头,像是沙和尚禅杖的一端,用时悬在坚硬的雪壳子的上方,待一松手,沉重的铁韧儿登时砸下来,巨大的压强一瞬间在冰面炸开,连接成片的冰雪立马四分五裂。
大自然不分亲疏,普天之下都是它的儿女,落下来的雪不管山上上下、城里城外,都是一样的多。
但清雪的地方不同,就会有着不同的光景和体会。
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上县二中时清雪的场面。
II.
清雪这件差事,小学生太小,站着还没有锹把子高,做不来;高中生学业繁重,忙着考985、211,也没工夫搭理。
因此,唯有初中生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一般来说,雪如果在前一天晚上下,第二天早起上学时,你就会看到南来北往上学的学生,肩上除了背着花花绿绿的书包,也会扛着铁锹,手里拎着推雪板。
到了学校,灰色的水泥操场,变成了宽阔的雪原。猛然一眼望去,明晃晃的很是刺眼。
待第一节下课后,各个教室的广播里就会传出学校主任一板一眼的通知:“请同学们下午上学时带上除雪工具,第一节课停上,各班除雪!再通知一遍,请同学们……”
其实哪里用得着第二遍呢,清雪早被大家预料到了。
铁锹锄头横七竖八地霸占了教室后方,坐在后排的同学就像被罚、住进小仓库里一般。
而且,下午那节无聊的数学课若是能不上,就算是成绩好的同学心里也要偷着乐呢!
既然要干活儿,中午的饭可要多吃一些。再好好睡个午觉,起床后撒泡热尿,身清体畅,走!清雪去!
还没走到学校,远远就能望见已经人头攒动的操场。
校门口,教学楼下,宿舍楼前,围墙根儿下,哪里都少不了人的踪迹。
男生力气大,用铁制工具打头阵;女生力气小,手里紧攥着扫帚跟在后面拂去薄层的残雪。
这,其实只是个前奏。
等到将要打响上课铃时,班里的同学聚得差不多了,真正的“战役”才正式打响。
III.
偌大的一片操场,每个班都有自己的“辖区”,谁也落不下。
方方正正的地界,从高处俯视,好似非洲大陆上用横平竖直的经纬线规划出的国界。
“战役”的第一阶段,是“地毯式扫荡”。
男生人手一把推雪板(把铁锹的锹头换成推土机铲子一样的工具),肩并肩一字排开,一个七八十人的大班很容易就把矩形“辖区”的一个窄边儿码得严丝合缝。
大家面朝着一个方向,在班长或是哪个学生头头“一!二!三!”的号令下,弓着腰、曲着腿,嘴里“嗷嗷!”地叫着,呼出一团团白雾,同时向对面发起冲锋。
刚开始的十几步远不会有什么问题,队伍仍旧能像出发时那样整齐排开。但既然是冲锋,就难免有人在半路掉队。
或是被落雪覆盖住的牢牢冻在地面的坚冰,或是被人们来来往往踩实压厚的积雪,总之,常会在往前小步快跑的路上,突然出现一股阻力卡住铲头,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往前面打个趔趄,险些被自己的推雪板绊倒。
这不要紧,稍稍抬起铲子,绕过这一劫,马上向大部队追去。若是大部分男生都抵达了终点,自己还在后面左冲右突地推着,场面虽说司空见惯,但也总有几分尴尬。
何况,女生们就在身后看着呢!
两三波这样的“扫荡”过后,大部分的雪已经堆积到了“辖区”的一边,隆起一排排高低不一、齐腰高的雪包,像是刚刚提炼出来的花白白的精盐。
偶尔会有几块灰黑色的泥渍,包覆在雪堆的外面,反而能弥补白雪素色而单调的遗憾。
之后,便到了“巾帼英雄”们甩起扫帚清理残余势力的时间。她们也像男生那样,从一端出发,扫向另一边。
女生心细,更见不得自己清扫完的一条线路上比别人的“埋汰”,因此扫得极认真,通常一遍就能完工。
有的男生想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向爱慕的女生献献殷勤,但周围都是同学老师,不好太过声张。
于是,趁周围不注意的时候走到女生旁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一句:“我来扫吧!”便伸手拽过来一把扫帚,头也不抬地干起活儿来。
而那个女生,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左右,不好意思地想让他停下来。但多半就这样红着脸、跟着走到了终点。
算了吧,反正脸早就被冻得通红,谁又能看得出来呢?
班主任在平时是一班之长,清雪时也有“总司令”的气魄。
一个班级几十号人,就像云南人民抢修滇缅公路那样,外人看上去乱哄哄的,其实各个阶段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
老师心里有把尺子,知道什么时候该带着大家做什么。
除了“战前动员”时反复嘱咐同学们注意安全,别伤到他人,更多的时候,则是自己默默地脚踩铁锹、叮叮咣咣地和那些残留的顽固的坚冰死磕着。
实在自己不能摆平,就招招手叫来左右的两三个学生。
同学们愿意和老师干活儿,也会欣然地应和着“来了!来了!”,拎着工具几步小跑到老师的身边来。
清雪“运动”最高潮时,一个操场能够云集全校两三千名师生。
男男女女,叮叮当当,在冰天雪地之间,热火朝天地把厚厚的积雪清理完。
站在楼里向窗外望,不由得感叹这“卷起千堆雪”的“多少豪杰”!
劳动时,大家嘴里也不闲着,八卦着张三处对象被老师发现找了家长、隔壁班的李四期中考试作弊却没被逮到……
再大的地方,再厚的雪,就这样在说笑中清理完毕,仿佛时间一晃而过。
不禁让那时的我们感叹,要是每天上课也能过得这么快该有多好!
离开校园,青春就像合上了的一本书。
但像清雪这样的小事儿,却让我一遍又一遍忍不住翻开书看看,不时地品味起那时的欢笑与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