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苏舜钦说“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有一个地方,姑且叫“后花园”,栽了许多石榴树,特别愉悦心情。你想想看,树下一条长条椅,坐着俊男靓女,晨曦初露,鸟儿啁啾,春夏交替,配上一树火红的石榴花,画面很有仪式感吧。
不同于桃树或别的树,一根主干上去再分杈,石榴树从一开始就是人人都是主干,人人都是骨干,似乎没有主次之分,上下之分,都是平等的兄弟,平等的伙伴。大家四向扩张,平等竞争。石榴花也不同于桃花或梨花,桃花太妖娆,如过分性感的女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总有哗众取宠之嫌,勾人心魄之意,而且自古粉红多有爱昧以致想入非非之味,扰乱心智之想,轻佻示人之举,“轻薄桃花逐水流”;梨花太白,太伤感,梨花带雨,不忍直视,虽然也白得娇艳欲滴,总有做作或故意摆谱的噱头之嫌,或者矫枉过正的涂脂抹粉,虚情假意的扭捏做态,甚至不三不四的东施效颦。就像许多子女,父母过世时,身穿白色的孝服,哭得稀里哗啦,但究竟有多少真情很值得怀疑,多半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或者做做样子,赚取他人廉价的无用的夸赞而已。也不排除父母在世时“无暇”照顾,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良心受到谴责,忐忑不安,以泪对抗谴责,对冲心中的愧疚罢了。
但石榴花不同,红得彻底,红得纯粹,红得热情,如同夏日火红的太阳,灿烂的朝霞,如同傍晚西天边炉火里钢水般火红的火烧云!石榴花,火烧云,虽然是两样完全不搭界的东西,但喜欢的心情是一样的。炎炎夏日,经一天天地之间空气的恣肆“燃烧”,人们确实对溽暑的厉害颇有领教,热得喘不过气来,即便你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大口喘着粗气,还是很不舒服。一直到傍晚,太阳终于沉入西山,北风或南风从隐匿的地方跳出来,凉风习习,人们也从一天的疲倦劳作中荷锄归来,喝几杯凉茶,或者啃一片从井水中“冰”过的西瓜,望着西天那一片既像唐僧披着的大红袈裟,又形状各异,似驴似马,镀金耀眼的火烧云,你会满心欢喜,十分惬意呢!即便你不是诗人,吟不出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样气象万千,开阔苍莽,浩然怆然之气扑面而来的佳句,你大概也会豪情满怀,情不自禁地信口胡诌几句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诗来吧?
在满树青翠碧绿,密密麻麻的树叶中,火烧云般“燃烧”的石榴花点缀其间,红绿相间,恰到好处,显得满树生机盎然,活力四射呢!颇像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乌黑发亮的秀发上扎着许多红稠子做成的小红花,可爱极了。以前对“拜倒在石榴裙下”总是疑惑,石榴裙到底是什么裙呢?原来此裙之名确实取自石榴花的形状,那朝下开着喇叭状,边上密密麻麻点缀着细红皱褶的石榴花不像极了裙子吗?满树石榴花幻化成无数的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在晶莹透绿的树叶间随风摇曳,媚态盈盈,好像在舒展身姿,轻歌曼舞!难怪人们要为石榴花骄傲了,一句“拜倒在石榴裙下”不是浪得虚名,而是实实在在事出有因,根本不是空穴来风呢!
面对满树可爱的石榴花,你绞尽脑汁也许吟不出半句诗来,只能呆呆的立着,做呆萌的沉思状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浅薄和灵魂深处的苍白,但只要注视着也是好的,至少还有一颗怜香惜玉的怜悯之心,还有一颗没有湮没在滚滚红尘中的赤子之心,至少没有熟视无睹,颓废沉沦的麻木不仁。当然,你也会心服口服地折服,为石榴花的美,为石榴花的红,为石榴花的籽。古人喜欢在庭院栽石榴树,大概也是信奉“多子多福”的信条吧?许多诗人面对石榴花也是脑洞大开,诗兴大发,思如泉涌。杜牧就脱口而出“似火石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环。”小杜如此,白居易自然不甘寂寞,不遑多让“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好一个“风翻火焰欲烧人”!古人说花的盛开怒放,多取“燃烧”之意,非常形象。如杜鹃花,石榴花确实名副其实,所以杜甫说“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石榴花开在端午前后,暮春初夏,虽然比不上“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菊花,但许多花卉自然凋零了,正当人们惆怅伤春时,石榴花恰好“拾遗补缺”,强力接棒,让人惊喜。况且开在初夏,夏日什么都带有夏日火热的色彩和气息,燃烧的太阳,燃烧的岁月,燃烧的少男少女,石榴花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只有轰轰烈烈,拼着老命燃烧了。
石榴花不只是一味“燃烧”,还多有深意呢!戴复古就说“山崦谁家绿树中,短墙半露石榴红。萧然门巷无人到,三两孙随白发翁。”但说石榴说得最好的是潘岳的《安石榴赋》“遥而望之,焕若隋珠耀重渊;详而察之,灼若列宿出云间。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御饥疗渇,解醒止醉。”“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就非常了不得,何况还能“救民于水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