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一个月余,她都没有上班——正常年轻人的生活状态。确切的说,是她没有班上。
你有过极尽堕落颓丧的时刻吗?
上午在窗帘都遮挡不住的灼热、炽烈的阳光中自然醒,听不到隔壁情侣陆续出门洗漱的关门声、流水声、谈话声、走动声,以高质量睡眠标志之一的深睡安然度过喧闹聒噪。
醒来后,世界是年轻的,活力充沛的,涨满希望的。它向意气风发的人热情的张开怀抱,笑容满面,下一秒可能就会出其不意的献上一记热吻;它向郁郁不得志的人决绝的转身走开,走得锵锵,背后的哭声和叹息置若罔闻。像红着眼、汗涔涔的赌徒豪掷千金,口袋的金钱不过取乐和满足欲望的工具而已,手心里曾流经过往昔的每一滴血汗,抛之脑后。
外面的世界不属于她。
她认真的想,今天有什么事呢?除了不断地投简历、等待回复、等待面试、等待结果,好像也没有了。
下床后,吃什么呢?除了有床可睡、有衣可穿、有餐可食、有网可用、有命可存——这最低的生存欲望之外,其他都没有了。
磨磨蹭蹭、不紧不慢的踱步到厨房,在壁橱中够到不知几天前去菜市场买的土豆一颗、网购的贵州红椒几颗,简单烹饪后,再从冷藏室拿出一包面包,午餐结束。
饭毕,快一点了。
把空碗脏筷放到一边,她站起来转身躺到床上,打开视频软件,开始找综艺看——几年前嗤之以鼻的综艺。哈欠接连好几个,双声耳道打开,窗外的交谈声、车鸣声更大了,她把窗帘拉得更彻底,又躺倒。
简历,三四点再投,下午的回复率好像更高。做不过是那些已经浏览过N次的公司或岗位,不然是五险一金待遇不健全,不然是加班到七点九点,不然是单休调休两头说,不然是营销业绩各种率,不然是工作经验专业能力不匹配。
无业游民不幸千千万,上班族幸福理由都相似。
打开招聘软件和网站,职位、地点、待遇、简历挑挑拣拣、删删减减后,天黑了。
磨蹭到七八点,肚子饿驱使着双手撕开泡面袋,按下烧水壶,倒入午餐的碗,伸进饥饿的嘴,再送碗筷入水池,倒扣在滤水盆,推开房间的门,划开手机锁屏。
定睛,刷着屏幕。温情的、感性的、激烈的、赤诚的、失败的、落魄的话语、旋律、画面都会轻易的让热泪夺眶而出,原来她的泪腺这样发达,眼泪很热、流的很快、一天可以哭好多次。
深夜了,22点的闹钟已经关很久了,她又开始打哈欠了,甚至都快睁不开眼了,才有勇气放下手机睡觉。清醒着,没有勇气睡;只有靠着沉沦麻痹着感官和梦想,遮掩着碌碌无为,才能进入睡眠。
如此,一天天。
直到中秋节假期。
左右两个房间的租客都开车回家团圆了,一楼终于只剩她自己了。她借口十月一再回家多呆几天,把失业堕落的自己藏在这个房间里。
她没有给自己安排什么中秋活动,也没有准备大吃大喝,没有舍得花钱点份外卖奶茶,没有出门骑车添什么新菜,没有打算祝福任何人佳节,没有社交的欲望,没有其他的欲望。
她只是想,藏好自己,不呼救、不坦白、不寻求、不期待,享受3天的平静。
但是,二楼的房东偶尔也会回家。
凌晨像是结束了什么饭局工作,乒乒乓乓的跑上楼,收拾走动20分钟左右,才会稍微安静下来。她当时还没有睡,听着脚步安静下来的位置,好像他的床在自己房间上方。中午饭点会噔噔的急下楼,换上鞋,大力的关门下楼,再在下午三四点左右乒乒乓乓的开门上楼。
对于一个外漂者而言,能够形成最大对比的就是房东了。前者在这座城市一无所有,只能依靠双手求取;后者应有尽有,唾手可得,如鱼得水。
他的父母就在同小区——前面那栋房子中。“那他不用开长途车、抢回程票就可以跟家人团圆了啊”。她听到房东脚步声,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事实。“真好啊,唾手可得,得偿所愿”。眼眶又迅速湿润了,她镇静了下来。
中秋之夜。
她还是浏览了外卖软件——想喝杯奶茶或者吃个冷饮,或者吃个烤肉点个炸鸡,好久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了。但是,她还是不舍得额外花钱,关闭了订单。
老妈竟然主动发来祝福短信——期待回家,祝福过节,希望今晚能够吃得好一点。她犹豫完,还是高兴的回复了。“有什么颜面呢?”她叹着气,闭上了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头发乱糟糟的,她简单理了理,打起勇气,往厨房走去。“我还有水饺、辣椒、香肠、青椒、泡面、挂面,可以做一个青椒香肠浇头面”。毕竟今晚是中秋,她一直都很注重仪式感。于是耐心的准备好食材、开火、烹饪、出锅、开吃。
忽然,房东一如既往、旁若无人的噔噔下了楼。“可能是父母做好饭菜叫他回家吃团圆饭了吧”。她眼前闪过自己从冷冻室拿出来放在厨房台面的香肠和青椒,“好寒酸啊”。她鼻头一酸,叹了一声,继续吃着眼前的饭菜。
忽然,她听到了三声敲门声,一向胆小又怕鬼的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她听到房东的声音,“只有你自己在吗?”语气是试探的、困惑的。
“嗯,我没回去。”她左转过头,盯着门的方向,努力平静的回答。充满着疑问。
“你吃饭了吗?”房东继续问。
“正在吃。“她轻轻地站起来,确认自己是否锁了门,准备着走到门后锁住。
“我要回家吃饭,你要去吗?“房东恳切地问。
“你要回父母家吗?“她很吃惊、受宠若惊,但仍觉得不太合适,不太稳妥。
“嗯,就在前面。“房东答道。
“我已经做好了,不太好吧。“她一边悄悄走着,一边回绝着。
“我们平时都是有事缴费才联系,不能说是不熟,完全可以说似乎还有点敌意“。她快速回想着来往的记忆。但他说出了这句话,瞬间让她感受到了一阵暖流,无论邀请是他还是他父母家人发出的,无论发出邀请是即兴的还是有准备的——她今晚也有一个中秋夜的,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尽管不是跟自己的家人。
“今天是中秋嘛。“房东语气轻松地答道。
“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随口一说的。如果她推脱的话,无伤大雅。否则,真的应承去了该有多尴尬啊。
“他们知道,一起过不是更好吗?“房东平静的说。
“噢,但是你家里人不会很多吗?“她不知道租房很多的房东是不是也正好请了其他租客一起过节,如果只有他的家人,该怎么调和气氛呢?如果他只是请了自己,又到底该用什么姿态演好这场聚会呢?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下一句就回绝最好。
“就我跟父母几个人,人不多。“房东答道。
“还是不了,本来就是团圆的日子,去了外人不好。“他的回答让人感到信任,从容、平和。但是她觉得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破坏别人家的团圆宴是不合适的,仅凭别人的邀请就去赴宴是轻浮的,以这样堕落后的心态和形象去赴宴会给自己很大压力,关键的是,我该怎样介绍和解释自己的过去和现状呢?向几个陌生人吗?在应有尽有的陌生人面前浑然不觉的扒光一无所有的失败自己吗?
“没事的,就是吃顿饭,聚一聚就回来了。“房东依然平静。
“行吧,我得收拾会儿,什么时候去啊?“她走到门后,问道。既然真的邀请,不觉得不合适,那就去吧。中秋节就是为了和和气气的吃顿团圆饭啊。
“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收拾好了跟我说。“房东说完就上楼了。
“嗯,行。“说着急忙思考着怎么搭配衣服和发型,怎样去做开场白、缓和和调节气氛,开心的吃完这一餐。
她一瞬间感觉到温暖,中秋节不是自己一个人,原来我还有社交生活;一瞬间感觉到迥异,存在一丝丝敌意的房东竟然会愿意一起吃团圆饭;一瞬间感觉到羞耻,堕落了大半个月,庸庸碌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蠹虫蠢物;一瞬间感觉到讽刺,曾经雄心壮志,义无反顾的冲进这个城市,以为会大放异彩,哪怕只是有人赏识,有所作为,酒足饭饱,意气风发,如今竟落得如此这般。
所以,她有点疲惫,情绪太多了,这不适合当前状态的自己去应对。
八点左右,她简单的用发卡别住碎发,扎起颈间的短发,穿上素净的、于她而言故事很多的白裙子,焕然一新,就给房东发了短信。“见长辈,还是应该穿的简洁大方一点“。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安的坐在沙发上等待回信。
“希望只有他、他父母几个人,不然的话人多了更加伤脑筋,人生如戏啊“。她还是忍不住的幻想着一幕幕场景,一场场对白,前中后每个节点。
过了一会儿,房东回复道“稍等一会儿,我下楼再一起走。
“啊!好新奇的经历啊“。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不世俗,不世故的,随性但不随便,真性情但真心托付的没几个。在如此重要的佳节,应邀去房东家庭,把酒言欢,赏月良宵,实在兴之所至。她不禁笑了,很难相信的经历吧。这都是电视节目、影视剧里的温情故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房东下楼后敲了3下门,说“走吗?“。
“好。”说着随手拿起包,开门。
房东还是穿着无袖背心、半裤、拖鞋、黑框眼镜,拿着手机。她有点羞涩,但故作大方的说,”走吧。“
一路无话。
直到他父母门前,里面挺安静的。他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只有客厅开着灯,紧跟着踏进房间。客厅的桌子上是残羹冷炙,地面有各种垃圾,空气里有烟味、菜香、啤酒味白酒味,空调开得很低,所有味道混杂在一起冷冷的刺鼻。
但是,没有其他人。卧室里也没有人。
“饭局已经结束了“。她脑袋突然炸裂了一下,冒出一个事实,我被骗了——除非还有第二个饭局。
房东关上门,走到了窗台把窗户又拉了拉,然后回过头拉住她的手腕,关上了客厅的灯,把她拖向卧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