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对磨损这个老词的新阐释，是从钟离口中。
他是我原神里第一个喜欢的角色，抽到他的那天，我们去了庆云顶，俯瞰以黄石寨为原型的群峰，无论在哪个次元，它们都是风和岩在时间长河中磨损的产物。
不同的是，钟离经历世间沧桑已6000余岁，石柱峰林源于两亿年间的海枯石烂，我还不到28岁，却能和他们一样心如槁木。
何时开始磨损的？
从没有那么期待生日开始么，一年一度的总结文连敷衍的仪式感都不想给，拖到最后几天还没动笔。
这的确是第一年如此，是衰老的标志。
情感也变得淡薄。与父母一遍又一遍的争执、冷战，直到相看两厌。接触了一个又一个新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过，沦为过客。
熬好的心血，删了又改；
勉强的蹒跚，摇摇欲坠。
彼岸的星辰，晦明难辨；
缝补的自尊，一碰即碎。
究其原因，并不能把一切怪罪于成功久久不至，而是成功背后还有成功，我又该追逐这成功到何时？
道家这时候要发话了：早告诉你了，要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不就更坐地腐朽了么。
磨损的不止我一个。
许久未见的朋友们，热衷于与我细细盘点在各自轨迹上的蹉跎。他们十而有八的签名都是“人生旷野”，但仍旧在生锈的轨道上摇摇晃晃。
房，车，钱，婚，孩。排列组合得出现在不同的同龄人身上。我们的确老了，老到查一下户口，就知道现状和困境。
倾诉末了，话题会落于我身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怎么做到这么坚定，这么毫不在意的？果然这就是认清自己的人呀，我就不知道我能去干嘛。”
“没事，慢慢来，你还有希望。”
“你是自由的，你还有希望。”
他们眼中，情绪稳定是稀有物，不带班味是奢侈品，在旷野上横冲直撞的人怎么会磨损，一时的失意只是自由的调剂。
自由也有它的范式，我只觉得无聊。
和原神磨损有共通概念的是隔壁崩铁里的魔阴身。
仙舟人活到800岁会堕为孽物，因为近千年的记忆和情感实在太多，人的脑子没有升级，容不下那么多爱恨情仇，便过载报废了，变成了和丧尸差不多的玩意。
在漫长的手足相残，屠杀昔日的同胞后，他们终于受不了了，选择向赐予他们漫长生命的神复仇。
复仇，成为了他们的信仰。
有了信仰，磨损仿佛少了几分，毕竟活着只需要记住愤怒这一种情绪，带着复仇这一种使命，这么一想，的确轻松了不少。
难道是我的信仰纯度还没那么高？
为了找到“我有信仰”的证据，我翻遍了日记，有这样一则：
“今天听到外公跟别人说我在追求自己的梦想。
仔细一想，好像不同，和之前任何时刻都不同，我不觉得写作能被称为梦想，我没有想要依靠它达到什么目的，到达什么位置。
对我来说，写东西和吃东西，没什么区别。
2023.08”
这么看来，能严丝合缝地浸润于生命中，做到了最高级别的自欺欺人，我的写作信仰堪称虔诚不为过。
纯度如此之高的目标悬于头顶，我应当感受不到磨损才是。
那是哪里出问题了。
生日将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只好请来久不联系的心灵导师余思琪——咳咳，也就是B面的我自己——恳请她出山指点迷津。
“厌倦了吗？”
厌倦。
“会愤怒么？”
……会。
“还有救。还相信爱么？”
不相信。
“那，想去死么？”
不想。
“这么果断？你以前可没有回答得这么快。”
对，我还不想死。我有想去的地方，手头也有要做的事。不迷茫。
“你确实在被磨损。”
……？
“莫非你觉得磨损是指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要么？
一块不想动的石头，放在那上亿年都还会有残渣。
而那些坚定不移立誓滚向远方的，或是无奈被西西弗斯强行推着上坡的，生怕哪天动弹不了，失去自我价值，一颗颗着急忙慌，抱头鼠窜，才会被早早磨得渣都不剩。
信仰啊，本就是一场清醒的磨损。
很简单的道理，仙舟人如果一辈子固步自封，不经历任何跌宕，上千岁都不会魔阴身，因为那样的话，他们脑子里只有吃喝拉撒，到死，那崭新的小脑袋里都没有任何东西。
反而复仇才是他们磨损的根源。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继地去冲，去杀，去推着向前，历史的车轮碾碎的，全是活的人。
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内心的愤怒，是名为自我价值的诱饵。这些老生常谈到我都不想再多费口舌了，寓言写过八百遍，看透了就放下及时止损，当个闲云野鹤，自在乘风。多好。”
屏幕上的字鱼贯而至，这是我和她交流的方式，也是她一贯的处世态度。
她向来如此，看得深也看得开，所以从小到大都没有变。
反而是我比较矫情，每年都要审视自己有没有长进，生怕这一年无话可言，磨唧又彷徨。
所以我从不怀疑她留存于世的时间比我长。
说不定明年在写生日文的就是她了呢。
那我还是继续磨损吧。我对她说。
“啊？你疯啦？看清现状了还冲啊？”
没办法。我已经是一块被意念之风吹动的石头，下坠也好，破了也罢。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几十年光阴，总要找点事消磨。
“找事你不能找点吃喝玩乐消遣之事啊，我又不是让你当傻子整天阿巴阿巴……”
没有啦，我只是突然对一件事产生了兴趣，所以还不能停下。
“……？”
我忽然想看一看，我这块顽石磨损到最后留下的芯子，会是什么样子。
放心啦，在那之后，我会把身体交给你的，任君自在逍遥。
“……咳咳，好吧。生日快乐。”
“多活几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