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燕儿回来了,全村的人都在议论。她不是自己飞回来的,而是被一个八杆子能扯上一点关系的亲戚给送回来的。你瞧,她正蜷卧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嘴里碎碎叨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偶尔得用充满警惕与畏惧的双眼谨慎的瞅着那些围绕在她身旁似观猴似的善男信女们。
或许她真疯了。不然以她早些年的个性早就凿个地缝钻进去了,从此蒸发人间。可是她又是带点清醒的,不然又怎么会看到泪流满面的母亲眼神倏地就忧伤了。
听着旁边五花八门的揣测与议论,燕儿只紧咬嘴唇,双手牢牢的扣在一起。她真希望这些人能离她远点,别在撕开她的伤口津津有味的品尝着。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需要一点真挚的心疼。
2:
早年的燕儿也算是村里的一朵花。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不知被多少年青男子惦记。
可燕儿成年后不顾父母的反对还是倔强地飞走了,落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和一个她认为真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燕儿的爹娘又恨又恼,但生米既已煮成熟饭,他们也只好默默接受。没想到,仅过去了三年,他们那如花似玉的女儿竟然被抛弃了,而且还是这副落魄不堪的模样。如今说再多悔话也无用,他们此刻最大的祈愿就是燕儿能慢慢地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的状态。
于是在药物的治疗和爹娘精心的照顾下,燕儿的精神逐渐好转。她能做些简单的家务,见到人会羞涩的一笑,那笑容真像是太阳下的一朵红花,很是娇媚动人。也开始慢慢的尝试着走进人群,尝试着去与人交流沟通。
可不管她怎样努力与讨好,却始终融入不进去那些所谓的正常人的正常生活。
她就像一只落单的燕子,孤零零的立在一个角落。没有人愿意主动靠近她,甚至连两三岁的孩子都在大人的教唆下离她远远的。偶尔有个别善心肠的人热情的向她打声招呼,她便会激动的满脸潮红,开心地像是喝了一罐蜂蜜。
3:
很快两年的时间过去了,燕儿又变成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有媒人开始张罗婚事,却总在相处一两个月后就无疾而终。燕儿并不着急,她已不奢望能嫁个好人,只是期待身边的人能打心眼里把她当成个正常人。
在她内心深处她多么希望被认可、被尊重、被理解。那晦暗的过往她在努力丢掉,只希望用最饱满的激情去憧憬着未来。
可是她错了,错在她的无心,错在她的以为。
一个曾经是疯子的女人再怎么变也变不回曾经正常的模样。
人们把她疯了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底,并且用口传的模式一辈传着一辈,一村传着一村。
4:
那天燕儿受母亲嘱托去给婶子家送鸡蛋,婶子当着燕儿的面满脸堆笑着收下。
燕儿轻松的走到门口才想起口袋里还有两百元钱没给婶子,那是她家开春买肥料欠的钱。
她折身回去,却在门口听见了婶子那尖刺鄙夷的音色:“这鸡蛋留着送人,也不知道她身上可有什么疾病,咱可不能吃。”
一旁的叔叔竟然默许了!那可是燕儿的亲叔叔,是她爸爸的亲弟弟啊。
燕儿瞬间呆住,手里攥着两百元钱任眼泪簌簌流下。她猛地冲出大门,跑回家里,关上房门,一头扑在床上。过了好久,她才坐起身,呆呆地望向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她明白了,她的那段过往已成为一种永不消退的烙印。就算她拼命的擦掉,拼命的忘记,拼命的改变,却总有人煞有介事的提起。
三天后,媒人又找上门,还笑嘻嘻的称这次真是天作之合。有人不嫌弃燕儿的以前,愿意娶她为妻。
燕儿苦笑着却又仿佛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她满怀期待的答应与对方见面。
燕儿见了,痛不欲生,那可是比她爹还大的一个老光棍,难道她燕儿就非要嫁个老汉不可?可她望望媒人轻蔑的神色又望望爹娘沉闷的表情,只好点头承应着。
出嫁那天,燕儿着一身红衣,头上别一朵大红花,嘴唇上细细地抹上红脂,仿若天上的仙女。
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眼睛里却流出大颗大颗地泪珠。燕儿娘虽深知女儿的勉强却也是无能为力。
迎亲的花轿到了,燕儿娘在门外一声声地喊着燕儿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心里一慌,猛地推开门,却只看见她的燕儿睁大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握着她早已冰凉的手,又看了看床头的那瓶锄草剂。
燕儿娘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哭着,喊着她可怜的燕儿喊着她苦命的孩子。
5:
燕儿就这么走了,永远都不会再飞回来了。她一向不屈服于命运却最终受不了所谓的人言人语。
或许到死她都不明白,为何人们总把别人的苦难当成一种耻辱当成一种笑料当成一种可以任意践踏的借口!
燕儿娘在收拾她的东西时,发现一本日记,上面写着这么几句话:“如果重新选择,我宁愿还做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任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可以充耳不闻,无动于衷。不似现在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辈子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一晃又是一年,燕儿的坟头已是杂草丛生。奇怪的是,她死了,一切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全都没有了,换得是人们伤感的惋惜和略带哽咽的怀念。
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燕儿的爹娘也不知去了何方,这个村子恐怕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