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捎信来说,榆钱子长得繁茂了。听到这,又让我想起了她。
上一年,也是这个季节,她托人转告我:“院子里的榆钱子生满了榆树,让我放下工作看看罢。”我当时并未在意,工作太忙了,抽不开身。过了数日,去农贸市场买菜的时候,远远听见一个农民的叫卖声:“榆钱子嘞,榆钱子!”声音清脆、悠长。回老家看看罢,心底一个声音说。第二天一早,便向公司请了假,坐车回去看她。她念叨榆钱子,怕是想我了。
老家的路仍是那么泥泞,路两旁栽满了杨树,风从麦田吹过,迎面而来的是雪白的杨棉夹杂着新鲜泥土的清香。没多久,便到了她的门前。木门并未上锁,推了门,远远就瞧见她坐在堂屋门前的老榆树下的摇椅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地上净是散落的榆树枝、叶。我悄悄走了过去,怕惊醒了她。“咔嚓”,我还是踩断了一截树枝。她似乎醒了,坐直了身子,从旁边小桌子上找眼镜:“小影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现在不饿,你不用来给我送饭了。”她眼睛不好,老是认错人。我快步走过去,从地上捡起眼镜递给她,握住她的手:“奶奶,是我。我是志明,我回来了。”“啊呀,啊呀,是志明,志明回来了!”她用双手紧紧攥住我,我不曾想,一个老人的手竟如此有力。“真是志明,回来了,回来就好!”她戴好眼镜,可依旧看不清我的脸。她用一只手摸索着我的脸:“比去年瘦了。”她眼泪婆娑。“年轻人,干活就要多吃些,别累坏了身子!”她抓起头巾,擦干眼角的泪。
“志明,快扶我起来。”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奶奶,您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帮您”我回答到。“不,不。你跟我来。”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搀扶着她,走进了里屋。她的屋子里有很重的霉味。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在枕头下找些什么东西。“你坐下罢,坐下”她招呼我。她的被褥很潮,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奶奶,小影怎么不帮你晒晒被子?!”我有些生气。“是我自己不想吃东西,人老了,吃不动了。”很显然,她没听清我的话。她终于找到了,拉出来,塞到我手上:“你小时候最爱吃蜜枣,有一次你把给灶王爷上供的蜜枣吃了,你母亲拿这擀面杖追着你打,你还撒谎‘是奶奶让我吃的。’……”她从床上下来,颤巍巍走到桌子旁,拉开抽屉,拿出一碗蒸好了的榆钱子,也推到我面前:“我知道,你最爱吃榆钱子。有一次你非要去树上摘榆钱子,一边摘,一边吃。结果从树上摔下来,摔伤了腿……”我接过去,碗中的榆钱子和着榆钱叶一起蒸的,她的眼睛是真不行了。
“志明哥,你在这吗?”院子里有人叫我。“我在屋里。”我站起身来。话音刚落,一个女人便来到屋前。“志明哥,听人说你回来了,我一想就知道你在这。”小影来了,供着手站在门外,皱着眉头:“志明哥,你出来吧。屋里潮气重,对身体不好。”我把奶奶扶着走了出来:“你竟是这样照顾奶奶,只想把她一人丢在这,只送个饭倒是轻松!”“志明!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要吵架。都是我自愿的,跟她们年轻人住一起,也不清静。”奶奶又把榆钱子递给我:“你快吃吧,榆钱子正好。”小影笑的有些僵:“奶奶的榆钱不让人摘,我料想是等你回来呢……”
我终于还是要走了,她送我到门前,“别送了吧,外面风沙大。”我提着她摘的榆钱子,腾出手从怀中掏出一沓钞票递给小影:“奶奶想吃什么,就给她买点吧。”我渐行渐远,看到她还向我挥着手,我知道,她看不见我了。耳边回响着小影的话:“奶奶怕是不行了,不吃不喝一段时日了……”
文章背后的故事:曾祖母是个寂寞的老人,她在世的时候,很长时间是独自一人生活在小院子里,院里有一个榆钱树。我经常受我母亲之托,去看望曾祖母。有一次,去看望她的时候,她正在榆树下面吃榆钱,看起来孤独又落寞,很难忘。曾祖母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学校上学,没能赶回来。很难过,便写了此文。文中的“我”,是作者的化身,“她”代指曾祖母。其余的故事便是虚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