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朵长在阁楼上的花,她是我最大的秘密。
我常在阁楼上胡乱写着一些东西,那里午后的阳光很好,又安静,是很适合发呆和思考的地方。那天我一如往常坐在那里写字,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对我说话了!
从她长在哪里时,我就一直觉得,她和世间千千万万的花相比,除了生长在阁楼上要稍稍坚韧一些以外,并无分别。但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说话!
她说:“你在写什么?”
声音清冷冷的,却很分明。
我被吓了一跳,这个声音出现得太过突兀且短暂,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我四处张望了一眼,并没什么发现,于是又不管不顾地咬我的笔头去了。
“嘿,是我,你没有听错!”
这次我不能不在意了,我努力辨别那声音的来源,最终狐疑地看向了她。
“你……”
“没错,是我!”
噢,天呐,我发誓我从未经历过如此有趣又惊悚的事情!我在和一朵花讲话!一朵确确实实的绽着六瓣的浅蓝色的花,她在讲话!
“你在写什么?”她没有理会我的大惊小怪,镇定地发问。
我下意识用手盖住了纸上的字迹,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我看你每天都在写,你们人类都像这样总把生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吗?”
“呃,虽说大部分都是如此……但是……”我窘迫地搓着沾了墨水的手指,突然有些后悔那样对她说。
这个世界上固然有很多人都在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而奔波,但我手下的这一件,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可是我要怎么向一朵花去解释“理想”这个“虽然看似是做无用功,但却很有意义”的词语呢!
“我在写诗,你要看吗?”我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试图逃过她那令我尴尬的质疑。
“我不认字,我只是一朵花。”她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很有趣“不过我允许你给我读一下。”
我猜测她应该心情不错,狭闭的空间里她的香味有一瞬间非常浓郁。她的这种表现使我不忍心拒绝,于是我开始红着脸对她念那首诗。
“一个人
逃脱不了死亡的一个人
怀抱孤独 沉入海底
在湛蓝的忧郁里
合上眼睛
最后的故事只说给鱼听
完了……”我有些紧张地望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嗯……海是怎样的?”似乎回味了好一会儿,她才饶有兴致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事实上我连大一点的湖都没怎么见过,从小到大,我都活在陆上。
“没有见过的事物,你要怎么去写呢?”
“大概靠想象吧。我知道海是怎样的,没有见过,我也知道它是怎样的。”她只是一朵阁楼上的花,我猜想她所接触到的不过这一方小小空间,于是没心没肺地开始忽悠她“你看,就像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但我仍然知道你是一朵花。”
“可是,在没有见过我之前,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颜色,我有几片叶子,我何时开,何时谢,你根本都不了解我,你怎么敢说知道我呢?海也是如此!”
我“……”
噢,好吧,我错了。这不仅是一朵会说话的花,还是一朵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许多难以忽悠的花。
看起来,我必须正视我与她的谈话了。这并不是那种玩笑意义上的闲聊,她是如此认真地对待我,所以我也该改变一下我的态度。
“你说得对,我应该在看过海之后再去写海的……抱歉我对你那么无理。”
“没事儿,我觉得你很有趣!以后常来和我聊天吧,我……很寂寞。”
“嗯,好的!”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我和一朵花交上了朋友。
她像是突然打开了体内的某个开关,只要一见着我,话就会变得很多。对于这个世界,她有着那么多疑问。
“你觉得我会是来自哪里呢?我的记忆只从我还是一颗种子开始。”
“你觉得云里会有花吗?有时我看见云是花的形状……”
“一只鸟告诉我,那边的电视塔上有一朵和我一样的花,你觉得在那些金属上,我能存活吗?”
“你觉得世界上有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
等等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我只能尽我所能地为她解答,有些我答得出来,也有一些让我颇伤脑筋。我的这个好奇心旺盛的朋友,她一辈子注定无法离开脚下的土地,但她却从未停止对世界的探索。大多数时候,我是真的很佩服她。
我喜欢给她念我写的诗或者故事,她总是很直接地表达她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在她面前,我总是无法好好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有时决定了我一天的心情如何。我觉得,我有点太在乎她了。
但她却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对她而言,生活还是继续着。
她努力地吸取着阁楼上一点贫瘠的养分,每天晒太阳,不放过任何一滴经过她的水,日复一日地生长,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开始说话,她好像就不再衰败了。
这个古怪的发现得到了她的证实。
“我现在确实是不败的。”
“啊?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得到了你的关注,在你的眼里,我是不会败去的。我的繁盛与衰败取决于你的眼睛和你的心。你不希望我消亡,我就会一直存在!”
这样的原因听来很扯,但我很受用。我很享受被她重视的感觉,她需要我需要得我稍稍不注意就会死掉!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她的那番话让我有了一种莫大的责任感。她是我的花,我要无时无刻不爱护她,不怜惜她,不思念她才行,否则她会死掉!和我相比,她是如此的脆弱。
当我心里有了牵挂,我便不再害怕孤独了。在阁楼上的写作,对我而言不再是为了排遣寂寞。因为有了她,我的生活前所未有的丰盈起来。
我的心里住进了一朵花,从此世界上所有的花都不再有颜色。
如果我是个有天分的人,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就会顺其自然。我会在她的陪伴和鼓励下努力写作,在将来的某一天终于成为了文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然后,我们会永远相亲相爱,永远在一起。
但事实就是,我不是那个幸运儿。
“你为什么伤心呢?”
“他们觉得我写的很烂,哦,事实上,我也这样觉得。”
“可是,我很喜欢你写的东西。虽然你的笔老是说谎……”
“那只是一种写作手法,你知道,我认识的世界只有这么大。当我不得不描述一些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我只能凭借想象。我也,没有办法!”我试图向她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写写你的世界呢?”
“如果试卷能允许只写自己的世界就好了……”
“我觉得,你可以把考试和生活分开。考试之外,你可以写你喜欢的。”她温柔地安慰我,虽然这并不是她擅长的。
“我当然知道。可是如果我给自己的定位是文学爱好者,我怎么能写不好考试作文?”
“我不明白,你只是爱好者!爱花的人不一定要懂得种花呀!”
“可是这样一来,就名不副实了呀!”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我的虚荣,我一方面觉得理所当然,一方面也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你不明白,我只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肯定!”
“我给的肯定还不够吗?”
她的语气显然有些受伤,但当时情绪上头的我并未发觉。我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完全没注意到她黯淡下来的神色。
“你只是一朵花,你又明白什么呢?”
我丢下致命一击,落荒而逃。
那天开始,我不再上阁楼。
我不是不想念她,我只是开始后怕起来。我意识到我对她说了何等过分的话,我害怕她会生气,害怕她会从此不再理我。我不想去面对她哀怨的眼神,所以尽管自责,我也只能无尽地逃避下去。
但我实在太孤独了。你知道,有过伙伴以后,你就无法再坦然地面对孤独。
于是某天晚上,我终于还是凑到了我那个平日里不曾说过半句话的同桌身边。
“嘿,给你看些东西怎么样?”
把写作本递给他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平静。给我的花儿看这些的时候,我会忐忑,会紧张,会不安。可是对着别人,我却没了半分情绪。
“你写的?”同桌几眼扫完,抬头看了我一眼。
“嗯,你觉得怎样?”
“不明觉厉!”同桌笑了笑,把本子递回给我。“看不出嘛!你还会写这些?”
“是啊。”
“不错,反正比我写的好多了,加油!”说完,又去翻他的漫画去了。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就很沮丧。
同样是夸赞和鼓励,但你一眼就看的出来。有些人是在用眼看,有一些却是用心。
虚荣并不能填满我内心的空洞,我只是需要一个朋友,一个尽管不了解世态人情,却很了解我的朋友。
我决定去找我的花儿,去跟她道歉,寻求她的原谅,然后和她和好如初。
但当我再回到阁楼,我再也没能见到那朵花。
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想念,但她还是消失了。那片她曾经呆过的土地上寸草未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难道那不过一场虚幻一场梦吗?她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我再也求不得她的谅解,或许这一世都无法解脱了。
我知道她没有死。
但她有她的骄傲,当我抛下她离开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不会再为我停留。
或许某个起风的午后,一群南飞的候鸟经过,她央求他们带走了她。她对我,是彻底地心灰意冷了。我只是在想,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经过我?经过我的时候,她又有没有想念?
或许我过去某一刻的心悸,就是她在与我擦身而过吧……
ps:这是读小王子读到魔怔之后的衍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