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布局

谁在布局

(Ⅰ)

“为什么选我?”

“你跟我们都熟。”老章说,“事成之后,三环内你选套房子。”

老章要我牵线帮他收购NH。

老章军人出身,行事果断,看着憨憨的,实是很精明的一个人,多年在商海里徜徉,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事很准。收购NH,他不找市场专业人员来做,却来找我,要知道,我只是一个软件APP培训师,这么大的价格,找专业人员也绰绰有余。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一是他争时间,他料定黄亮会有动作,急处易生鬼,不如多一个选择他会放慢脚步,考虑的更清楚;二是黄亮生性多疑,却很信任你,你的话他若听不进去,就没有其他可能。

他知道的不少啊。

确实,我跟黄亮是大学同学。黄亮是班里的高富帅,我呢,平时话少,我们很少有交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他虽然成年却对父母有着如幼儿般的依赖与惶恐,那天,我们像一对老朋友一样聊着他的压力与恐惧、我的寡言与对生活的无奈。总体说来,他的世界繁华闹腾,我生性安静,然而却聊的来。聊天的时候,我们都爱喝酒,他酒量很大,我总是先喝晕的那个,他说我酒品很好,醉酒后也会体谅别人,不乱说,也不乱做;我观察到的他则是,看着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颗赤子之心。我们相互都很信任对方。

毕业后,他出国专修工商管理,我供职于一家软件公司。回国后黄亮先后开了2家公司,也挣了点钱,时值互联网+时代扑面汹涌而来,他想进军互联网。他的父母为他铺垫引荐Zf要人,因为我们软件公司供应多家同行电商,作为技术主要负责人,我了解行业行为模式,也认识一些行业楚翘。算是穿针引线吧,黄亮的公司请来了一个圈里有名的团队。黄亮进军互联网成功,成立了NH。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以我们的意念为转移,比如追求女孩,一人家底极好,长相不差,也会浪漫,就是追不到心仪的姑娘。黄亮的公司就出现了这种状况,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老章要我牵线收购NH的事情了。NH虽是新企,第一炮却打的很响,震惊了这个圈子,不得不说,这个团队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紧接着的排兵布阵也很有气势,大有迅速在行业内占领一席之位的阵势。对于股东与职业经理人来说,这是个双赢的局面,股东腰包鼓了,团队的声望也更响了。奈何,被胜利冲昏头脑的不只一方,在一件要不要雇佣一个司机这样极小的事情上,双方发生摩擦,关系恶化,继而生硬断裂。

NH面临着临阵换将的危机,或许比这还要糟。

这时,老章想出手,一是NH整体搭建的不错,二是黄亮背后的z资源。不得不说,也只有老章敢这么干。

(Ⅱ)

我约黄亮喝酒。

我开门见山:“我来的目的是当说客的,老章看中了NH,给你的价格也不错。”

黄亮:“既然是说客,给你啥好处?”

“三环内一套房子。”

“你他妈北京不是有房吗?”

我笑:“可是三环内没有。”

他说他正在找人,走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我摇头:“在这个圈里的人,其实行家就那么些个,你跟他们断裂,暂时没人会来。”

黄亮看了我一眼,一仰脖子,一杯酒全喝了进去。“什么价?”

我:“这儿还是你负责,组织架构会变,三年内,你拿利润30%,老章带你。”

黄亮眉头一皱,只一下,又舒展开来,看着我悠悠的说:“那不就证实了我没有他们不行吗?”

我想说韬光养晦,想说以退为进,不知为什么说不出来,黄亮做过两家公司,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他既有商人的印记,也有赌徒心理,他不是乔致庸,我也非孙茂才呀。

我喝了一大口酒,只说了一句:“三年后,你就是圈里老人儿了。”事实上,临阵换将的根,还在于他是新来的,也可以说是被换将,隔行如隔山,新来的就是新来的,对行业的认知,对整体的部署,都需要虚心学习,或者说,需要交出学费!

黄亮在考虑,他没有还价,一是对我的信任,他看的出这是我争取过的,二是他只是当个边缘的备选在考虑。

(Ⅲ)

某些时候,身份一旦固定,就没有跨越的可能。仔细想来,如果当时我不是说客,我是他的合伙人,那么,结局肯定会有不同,即使没有老章,NH也不会那么快滑向深渊。

一个月后,黄亮跟我说回了老章吧,他找到合适的人了,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团队。我很好奇,圈子里有这么能耐的人物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过?正好NH也需要培训,我就去了。

黄亮的办公室我以前也去过,一直没细打量,装修的确实很好,尤其是那个茶台,木质古朴,色泽莹润,透着一股文化味儿。我进去的时候,茶台边还坐着一个精瘦男子。中等个儿,皮肤白皙,带眼镜。秋雨时节,黄亮春风满面的介绍给我认识:“这是新来的副总胡维,我们刚才在讨论拓宽业务渠道的方案,后台系统正需要你来解决呢。”我笑说我就是吃这口饭的,定做模块是给我创收呢。胡维,东北口音,与我握手时,较之常人短一到两秒,语速较快,思路清晰,讲话很有感染力,喜欢抽烟,由于室外正在下雨且无风,不大一会儿,室内烟雾缭绕,不喜抽烟的人最怕这个,我借口调试系统去了业务部门。

没想到,短短一周时间,NH裁员一半!据说,胡总认为,NH不需要那么多无用之人,真正有能力的人,一个顶的上十个。

手段干净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像个做事的人!只是,一周之内,能测得出哪个员工是那个“一个顶十个”的呢?莫非他比老章还要“毒眼”?想来,多半是寻个不是之处,留下一部分吧,古人不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嗯,我还得回办公室去!

说实话,裁员的事,不难理解:新人要想立足,否定前任是不太有风险的一招。况且黄亮跟前任闹的太僵,圈里也都知道。

回黄亮办公室的走廊上,恰好碰到了从卫生间出来的胡总,相互点头致意,我却没碰触到他的目光——他的眼睛看着别处。

黄亮笑盈盈的看着我俩几乎同时进入他办公室,说了一句:你刚才说的众筹,系统里操作起来有难度就提前让他(指了指我)打通。我后背一凉,脱口而出:什么?众筹?!黄亮笑答:既然原路走不畅,就不能钻牛角。

胡维不说话。

我大概了解了他的路径了:1,裁员,节约人力成本,取得老板初步信任;2,拓宽业务渠道,新增财路,老板欣然;3,众筹,在圈内再次打响知名度,敢做别人不敢做之事。裁员,普通员工,即使一半,也不会伤筋动骨;加几个业务渠道,顶多是贪多嚼不烂,到时真正做起来,适时增减,也未尝不可;可是众筹,风险太大!

我想了一下,说:“正好,我三年前看到过一份JD(同行公司)众筹的可行性报告,堪称完美。”黄亮看向胡维,胡维说没问题,七天之内,出具报告。

人跟人的交流很有意思,一个人对一群人,反而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而同样的境况,对一个人,往往会很信任他,我想原因大概是,面对一群人,有压力感,时刻保持着清醒与警惕性,而面对一个人,尤其是有很多看似“一致性”意见的人,容易产生“我的想法被他说了出来”的假象。

在这个关头,很多人都在观望,看看这个新来的副总会给企业带来什么?战战兢兢,将信将疑,只知道,老板,踌躇满志。我更不便多说,那样,我就是那个为了房子舍掉同学情义的人了。希望,胡维的众筹可行性报告有看头。

事实上,第三天黄亮就给我email了一份胡维做出来的可行性报告!太他妈快了吧,神人啊这是!可不,黄亮更加笃定他找对了人,做事效率高,想到了他前头,多称心啊!

这份报告,除了众筹项目的数据是研究过的,其他的需要支撑“可行性”的数据,都是经不住推敲的,也就是说,这份可行性报告没有“可行”的价值!我如实告诉了黄亮,电话那头,黄亮只是“哦”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温度,愤怒的?平静的?失望的?我突然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理由,难道,我比公司老总更在意公司的未来吗?什么时候开始,我插手别人的事情如此理直气壮的?我只好讪讪的挂了电话,决心不再多说什么。

半个月后的一个中午,黄亮打来了一个奇怪的电话,问我最近邮箱出过问题吗?有没有被盗过?我说没有啊,很正常,我每天都在用,怎么想起问这个?电话那头突然静默,半分钟之后,黄亮说:“众筹信息泄露,有家公司与我们公司同一天发了几乎同样的众筹公告。”

我猛一机灵,是那份“可行性报告”!因为那里有具体众筹数据!本来这事已经丢到爪哇国去了,没想到出了岔子。按说这是一个公司的商业机密,只有公司高管有这个资料,黄亮给我打电话,显然已经排除了内部人员!那么,数据又怎么会泄露呢?而黄亮,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给我打的这个电话?

我听见自己苍白的声音:“黄亮,数据不是从我这儿出去的。”

半晌,黄亮说:“知道。不管这个了吧,好了,这事就过去了,另一方面,说明了我们的众筹出其不意,是个高招,也点醒了别人,也好,这样广告费也省不少。改天一起喝酒吧。”

我默默的挂了电话。

(Ⅳ)

三个月后的回访NH,我让助手小巫去的,小巫说NH刚上了杭州一家软件的系统,与我们的系统并行,双系统运行。

“双系统?”我十分诧异,现在有多少的网络诈骗走的就是这个双系统!黄亮他不怕瓜田李下吗?还是,他知道?!我一边分付小巫从现在开始所有与NH有关的沟通都必须用email,一边把近半年来网络诈骗的信息,包括操作流程、惯用手段等打包发给了黄亮。黄亮笑我草木皆兵了,他说公司正在筹备影视板块,一个系统不够用。我火了,我骂黄亮,“你他妈脑袋进水了吗?什么叫一个系统不够用?你对我有疑虑我可以换个组,你这不自己往坑里跳吗?”

他却比我更愤怒:“是,我他妈就是对你有疑虑,我那么信任你,连机密的资料我都给你看,可是你呢,为了老章收购NH,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们都他妈在给我布局,不就希望看到我干不成再来吃掉我吗?NH是我的心血,我是不会让出的!”

“没有人非要吃掉NH……”我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我颓然而坐。到底,是什么摧毁了我们的情义?是哪里过界了?我想要个双赢,没想到,是两败俱伤。或许,有些友谊不该谈钱,无论是什么形式的。

半年后,我突然收到黄亮的一条信息:我一直以为是老章在布局,其实是我执念太深。等我电话打过去,已是关机。随后收到老章电话:黄亮因涉嫌诈骗,被警方逮捕。

我问老章有办法吗?

半天老章悠悠的说:有个好娘老子,究竟是福还是祸,主要得看他悟到哪了。

我放下心来。

抬头看窗外,一栋一栋高耸的办公楼,像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山,一到下班点,人们像有序的蚂蚁工兵一样,从写字楼出来,脚踏实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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