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从农村考上大学,村里人在村头谈论的三天三夜,再没人有兴趣说谁家的媳妇走错了房,谁家的猪娃像四条腿的狼,反正就是吵吵着要表示表示这么多年的感情。红票子、蓝票子、绿票子一家一张在手心里攥得皱巴巴、热乎乎地塞到诚娘的手中。
诚在省重点大学读汉语言专业,回来能当个老师什么的,反正不会饿着了。村里的大叔大婶点着自己娃娃的脑袋:向你诚哥学着点儿,别一天疯玩,出息了我们就省心了。
诚进了大学,突然发现勒在脖子上的那条绳子不见了,他再不为考不上大学怎么办焦虑得拼命学习了。
大学生活刚开始,师哥师姐就会在经验交流时反复强调:为毕业做好准备。很多大学新生在校园里格外惹眼:夹着书本,踩着溜冰鞋的速度,在各个教室忙着进进出出。诚穿着平底的旧鞋子,捏着一本小说,神闲气定地有节奏地走着,似乎没有看到周围奇怪的眼神。
一个宿舍6个人,一到午休和晚上睡觉前,大家聊聊手机上的游戏,侃侃新闻中的热点,再说说黄段子,开心得哈哈大笑。诚只有一个老式手机,是离家那天娘和爹送他时买的特价货,为了两周一次方便和家里通电话。诚有一次想试试自己手机能不能也连个什么微信的,不小心让同寝室的哥们看到了,大家惊呼“古董”,一个哥们手疾眼快,随手拍照发到朋友圈和微信群里了。第二天,诚就成了学校的“网红”,很多人在餐厅对着诚一顿狂拍,还有人鄙夷地看着他,从头到脚地无情“扫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诚“红”得不得了。他的光辉事迹总是被人津津乐道:他洗脸水 用来洗衣服,洗袜子,最后洗完鞋子才倒掉。他早晨起来后会慢慢地到操场上散步,发呆,有时候会用老掉牙的手机给爸妈打个电话,叽里咕噜的方言听得人受不了。他的笔记潇洒倜傥,和他的人一点都不像。
有一次,一个也是农村来的乡下妹子,在校园里堵住诚说:“我是英语系的小华,以后咱俩一起吃饭咋样?”诚摇摇头,”一个人也可以吃饭啊。”妹子恨恨地对着他:“你这个怪人!”诚还是像以往一样的节奏,回了宿舍,自言自语道:“没钱谈什么恋爱?”
毕业季,大家都在为以后而准备。诚也去了招聘市场。他看到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心里堵得难受,坐在外面的马路牙子上,看两个蚂蚁打架,蚂蚁为了一个面包渣,打了一下午,它们不嫌累啊。诚看累了,拍屁股,走人!
最后的毕业聚餐,有人哭成一团,有人笑着高歌,诚,默默地吃饭,没有人对他举杯。班主任被一群男孩女孩子包围着,听不清说些什么,只是每个人嘴巴都在动,像极了一群呱呱叫的青蛙。
没有工作,诚就回了家,爹和娘偷偷找了村书记,塞了两只老母亲,好说歹说才让诚当了民办教师。诚只当了一天老师,就被孩子们哄下课了,诚张口闭口之乎者也 ,大家听不懂,也不爱听,说还是严厉而有方的老校长教得好。
诚从此每天不出门,一本接一本到看大学时买的小说。几个月过去了,头发胡须长长地飘着,像山顶洞人。任凭爹娘咋说也不理,脏脏的衣服挂在瘦削的身上,像挂在晾衣杆上。
诚不出来吃饭,诚娘就把饭端到他的屋子里,后来只能递到门口。
一连几天,诚娘干完农活回来,看到饭还好好地放着,敲门也没人应。砸开门,诚已经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