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遭受劫难

阿梅生在梅舍家连吃了大侄子阿福根的六天喜酒，从结婚前三天的杀猪羊开始，吃到“敲甏底”，又过了三天，阿梅生去了嘉定娄塘。娄塘在嘉定北面十里左右，东面和宝山地区接壤，过河就是浏河，浏河是直通长江的一条大河。娄塘经济落后，缺商又缺粮，又是官府管不大到的地方。

因此娄塘是强盗、贼寇的出没之地，当地民间有句谚语：金罗店，银南翔，铜真如，铁大场，教化嘉定，贼娄塘。

阿梅生曾在娄塘混过一年多。上海学生意回家后，即在娄塘和一批强盗贼寇混在一起，他们经常从浏河开帆船出海去长江口打劫，也抢到过几船货物，装回来倒卖后，阿梅生分到过几百洋钿，因阿梅生是小啰啰，排不上号，故份子也少，但那一阵日子过得也蛮自在的，白天睡觉，半夜三更出海去打劫，天亮回娄塘。日子一长，案件频发官府查得紧了，风声也紧了，有的货船上也带枪了，有一次出海打劫，船刚靠近货船，船头上一个娄塘人手提大砍刀刚想跨到货船上去，被货船上的老大开枪击毙在海里，帆船上的贼寇一见形势不对，即调头回娄塘，阿梅生见后，害怕得发抖，为此他就想想还是回家种田去吧，娄塘这批贼寇也散伙避风头了。故老家王家楼人也不知道阿梅生这段时期在做啥。

阿梅生从王家楼走到娄塘，再寻到强盗阿三已经上灯时光，阿三见到阿梅生，即摆酒上菜，寒暄了一阵后，阿梅生即凑到阿三耳边讲：“阿要出去做趟‘生意’？”

听到“生意”，阿三即来劲，“啥生意？”

阿梅生眯起眼睛，把堂哥阿梅舍的家底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一下，两人约好，待过正月十五，再拉一个兄弟，去王家楼阿梅舍家抢一把。

民国廿六年的春节以后，惊蛰也己过三天了，大家过了一个安祥的新年后，阿梅舍和陈金姐回上海又要去孵豆芽做生意了。

农村里大家都开始准备新年后的春耕了，阿梅舍家去年落成了新房，娶了一房媳妇到家，给家里又增添了一个劳力，阿大姆妈忙着教授新媳妇针线活和农具的使用，长工们也忙着整理和修缮犁、水车等农具，以随时备用。

“癞升宝”是梅舍家的忠实长工，几年来，他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受到阿大姆妈及王梅舍的好评和奖励，平时阿大姆妈或王梅舍会送件衣裳、送碗肉，到了年底，阿梅舍会送他一只猪腿或半只羊，让他带回家去，和老婆孩子享用，故”癞升宝”对东家也是蛮感激的。

就在正月廿这一天的上灯时光，长工和阿大姆妈等正准备去厨房吃饭，大家因春节休息了一段时期，刚开工，经过一天的劳动，都觉得蛮疲劳，慢腾腾地走向后屋的厨房。

突然，客堂里闯着二个蒙面汉子，一高一矮，二人身穿黑色短打衣裤，手提大刀，黑色的头套间只露出二只乌黑的眼睛，大声叫嚷：“东家出来！借点洋钿来！”二人进客堂间后，背对背，一个面朝西，一个面朝东，阿大姆妈和新媳妇金绮宝从东屋出来，二人一见这场面，吓得脸色发白，二腿直打哆嗦，还是阿大姆妈年长镇静，她稍一定神，即回话：“二位先生，有话好说，要借洋钿，何必动刀动枪？我伲良家妇女要吓格！”

二强盗看到二个妇人，警惕也放松了，手里的大刀也垂下，二人对阿大姆妈和金绮宝讲：“废话少讲，借500块洋钿来，我伲近来手头不便，快点！快点！”

阿大姆妈向绮宝使了个眼色：“新娘子，快点到后屋的坛子里拿点银洋钿来！”后屋是厨房，哪有什么坛子和银洋钿？绮宝一想，也明白了，她快步从东屋绕去后屋厨房。

“癞升宝”几个雇工围着餐桌，正坐下去端碗准备用餐，见新娘子金绮宝面色苍白，急匆匆闯进来，“快！那里有……有强盗！”绮宝对着长工们慌张地讲。

“哪里？”“癞升宝”站起来问，

“在……在客堂里”绮宝吓得紧张结巴地回答，“快点过去，从西屋里过去！”

“癞升宝”从墙角里操起根硬木扁担，直奔西屋，众长工也提棍棒、扁担、菜刀随他而从西屋绕到客堂，见二蒙面强盗站在客堂东首，正在与阿大姆妈纠缠，没有发现身后已经有人过来，阿大姆妈只见“癞升宝”蹑手蹑脚地从西屋里过来，使了个眼色，“癞升宝”就举起手中扁担，狠狠地向高个子蒙面强盗当头打下去，听到“啪”的一声，同时他大喝一声：“强盗你那里逃！”只见高个子强盗应声朝天倒下去，矮个子强盗见同伙被打倒在地，丢下大刀拔腿就逃，众雇工提着棍棒在后面猛追。

高个子强盗倒地后，“癞升宝”即用扁担头朝他肚子上又狠狠地捅了他二下，只见强盗隔着蒙布的嘴里往外直喷鲜血，“癞升宝”即把强盗头上的蒙布摘下，强盗口中又吐出了几口鲜血，瞪着眼珠，一会儿头一侧，一命呜呼了。

阿大姆妈一见强盗被打死了，吓得连呼“怎么办？怎么办？”还是“癞升宝”镇定，一手插腰，一手握着直立的扁担，喘着大气：“别怕！你们别怕！强盗是我打死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去到乡公所去报案，我去投案！”

阿大姆妈回过神来“对！我去泾桥乡公所，你守着，怕啥？要吃官司我同你一起去。”说完拔腿就往乡公所去报案。

一会儿追矮子强盗的众人也回来了，说半路上碰到阿梅生，阿梅生劝大家不要追了，“强盗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算了！大家回去吧！”大家觉得阿梅生的举止有些蹊跷，也觉得一时无所适从，同时阿梅生也随众雇工到了王梅舍家。

听说梅舍家遭到强盗抢劫，强盗被“癞升宝”打死了，众乡亲纷纷来看热闹，众乡亲围着强盗尸体，胆大点的人，还弯下腰，仔细辨认强盗脸型，是否认识，大家都说不认识。阿梅生也装模作样地蹲下去辨认，站起来说：“没见过！没见过！”

乡公所来了两个警察，一胖一瘦，阿大姆妈紧紧地随后，胖警察推开众人，蹲下身，用手放在强盗的鼻子前，晃一下，“死了！死了！怎么回事？嗯！”胖警察站起来，打着国语问。“是我打的！”“癞升宝”站到二警察面前说。

“两强盗来抢劫，两把大刀也在。”一雇工推开众乡亲，双手拿着二强盗遗留下来的两把大刀，站到警察面前说。

“强盗应该打！强盗应该打！‘癞升宝’是英雄！”众乡亲们吼着。

两警察面对众乡亲的吼声，一时无措，胖警察定了下神，用国语对大家大声说：“你们不要吵！死了人我们要了解情况，向警察局里报告，‘癞升宝’打死强盗，我们也要向局里报告，如是正当防卫，我们还要嘉奖！不过，今天‘癞升宝’要和我们去乡公所，做一下口供笔录，以便让我们好做材料汇报。”

“不能去！不能去！”阿大姆妈急着嚷。

“去就去！”“癞升宝”放下扁担要跟二警察走。众乡亲拉住“癞升宝”不让走，以为“癞升宝”要被警察带走去吃官司。

“没事的！没事的！”胖警察对大家讲：“我们给‘癞升宝’做材料，要他配合，为民除害！为一方平安做了贡献，我们局里还会表扬嘉奖他！”众乡亲一听，松了口气。

警察走后，大家抬走了强盗尸体，清除了客堂间的血迹，当夜在小川沙河塘湾挖了坑，埋了强盗的尸体，阿梅生也忙进忙出，特别卖力。对阿梅生阻碍追强盗一事，阿梅舍家里的人都有个疑惑：“为啥阿梅生要这样做？”

半夜过后，“癞升宝”被乡公所放了回来，第二天，大家又恢复了平静，但村里议论纷纷。

听说乡下的老家遭强盗抢劫，阿梅舍和陈金姐也特地从上海赶回老家，并买了礼品，送给“癞升宝”和众雇工，感谢他们保护好了全家人的性命和财产。虽然大家都受了些惊吓，却都安然无恙。

过了一个月，“癞升宝”被江苏省宝山县政府授予治安模范，并奖得了100元银洋钿。

阿梅舍和陈金姐觉得树大招风，露富显财，差一点招来杀身之祸，两人越想越害怕，为此，他俩决定把新媳妇金绮宝带到上海去，乡下的事还是让阿大姆妈和众雇工们操办。

金绮宝到了上海后，经人介绍，进了杨树浦的“和怡纱厂”当了挡车工。

下一节连载《黄梅天》第十章遭受劫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