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哲学家成为我们这些国家的国王,或者我们目前称之为国王和统治者的那些人物,能严肃认真地追求智慧,使政治权力与聪明才智合二为一。——柏拉图《理想国》
哲学家成为国王,是柏拉图的理想。
在西方历史上,唯一的一位皇帝“兼职”哲学家,是马可•奥勒留。
马可•奥勒留,斯多亚派哲学家,也是罗马帝国安敦尼王朝的第五代皇帝。
公元121年,马可•奥勒留出生于罗马。六岁被当时的皇帝哈德良看中,选定为安敦尼•庇护斯(奥勒留的叔叔)的养子。20多岁的时候被安敦尼选为女婿。在安敦尼去世后,遵照哈德良的遗愿,安敦尼的继嗣维勒斯和奥勒留并立为皇帝,维勒斯并不主政,实际上是马可·奥勒留掌权。
奥勒留是罗马帝国五贤帝的最后一位。
马可•奥勒留的人生如帝王小说中那些“开挂”了的主角一样,可谓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出生条件优渥,继承王位顺风顺水,恐怕编剧都不敢如此写主角的一生。
但奥勒留却不是柏拉图的“哲学王”,看似一帆风顺的人生背后是无奈与无力。
他继承的帝国已呈衰颓之势,动荡不安,社会矛盾重重,战争频发。
如果是君士坦丁大帝那样的雄才大略,尚可为帝国统一而战。
但奥勒留不是君士坦丁,他对当时的制度无能为力,也无力化解社会矛盾。皇帝的使命让他只有上马征战,平息战乱。
马可•奥勒留戎马一生,置身军旅之中,与其说是“御座上的哲学家”,不如说“马背上的哲学家”。饱经忧劳心力交瘁的奥勒留180年病逝于军中。
在戎马倥偬之际,奥勒留将自己的内心独白用希腊文写成了“精神日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沉思录——一个罗马皇帝的哲学思考》。此书在兵荒马乱中如何保留下来已不得而知,后人抄本按照书的内容划分了卷、节。
书中散发的悲凉气息,处处彰显着心力交瘁的著书之人已无力疗救江河日下的罗马帝国。
《沉思录》中,世界的一切变幻无常,命运难测,人世无常。人生没有确定的意义与价值,现实世界逃不开整体毁灭的命运。
所有具体的个别存在都有如急流一般,倏忽而过,匆匆穿过它们所由集合而成的宇宙大块。
时间、物质、运动和朝生夕死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处在永恒的流逝之中。
同无尽的宇宙相比,人只是“可怜的浮游”,朝生夕死,顷刻归于尘土。人生转瞬即逝,身后名终是过眼云烟,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奥古斯都等名人今何在?庞贝古城顷刻间被火山掩埋。
人的存在只是绵延不断的感觉活动形成的迁流,以及那倾向于瓦解的肉体。灵魂只是一个漩涡,而命运是无从猜测的。
这些文字透露出一个悲观的哲学家作为一个皇帝的悲凉,正如李后主是一个好词人,宋徽宗赵佶是一个书法家,却都不适合做皇帝。
在精神上服从命运,在政治上却不被允许,奥勒留的职责要是维护摇摇欲坠的罗马帝国。
哲学家的悲哀在于要为自己的政治立场寻找到一个合理性。
在哲学上奥勒留给自己的解释是,人的理性由神(天命)设计,但又体现着社会性,做一个合乎理性的人,是人的职责。
照看好自己的灵魂,使自己的行动符合理性并与社会协调,以促进人类的公共利益。
一举一动要像热爱自己国家的罗马皇帝。
在道德论上,奥勒留显示出了皇帝的一面:人类有共通的理性,服从于共同法则,整个世界是一个共同体。
而他所谓的共同体,就是他治下的罗马帝国。
就我是一个人而言,世界是我的城邦和我的祖国。有利于我的国家和人类全体这两者的,就是有利于我的。
反复强调公民要服从整体利益,行动要有利于帝国,否则就是违背天命。
不符合蜂群利益的东西,也就不会符合单独每一只蜜蜂的利益。
哲学家奥勒留与皇帝奥勒留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按照奥勒留对于人生际遇的认知,对于命运的遵从,他应该是庄子式的潇洒,或者叔本华的悲观。
但皇帝的身份让他的思想产生了分裂,相信他自己也是矛盾的,既然人生无常转瞬即逝,为何还要如此重视自己的行动遵从整体利益,而不顺应命运的安排呢?
奥勒留苦心孤诣地修缮已经裂隙丛生的帝国,无奈大厦将倾,奥勒留无法力挽狂澜,只能慨叹“落花流水春去也”。
在《沉思录》的最后,奥勒留通透地将人生比喻成执法官雇用的演员在舞台演戏,人生三幕就是全剧,他已经演完了。
那么满意地退场把,因为那解除你职责的人也是满意的。
出身宫廷、征战四方的奥勒留在日记中实现了精神的安宁,在人生即将退场的时刻,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即使你觉得你的戏还没有结束,新的主角已经登场。
“高处不胜寒”,皇帝哲学家大限将至,更能体会死亡的意义。
世间人都难逃退场,遗憾、不舍、苦涩,却又欣慰。出场不由我们自己选择,我们却可以选择体面地退场,这是对人生的尊重,也是对死亡的敬意。